雪照峰的夜,靜得可怕。
風雪壓在屋檐上,像無數只手在輕輕敲門。沈清霜踏入院門時,第一眼就看見那道新禁紋——紋路細密,藏在原本的護峰陣裏,若不細看,幾乎察覺不到。
可她是掌門,她的劍意與雪照峰陣法相連,她一踏入就知道:這禁紋不是用來護峰的,是用來困人的。
困顧塵,也困她。
沈清霜的心口猛地一沉。
她走進偏殿,顧塵仍坐在燈下,正在擦她的劍。
那柄劍名“霜歸”,隨她多年,劍身冷亮如雪。顧塵用布一點點擦拭,動作輕得像在擦一段不敢觸碰的回憶。
沈清霜站在門口,聲音冷得發抖:“誰讓你碰我的劍?”
顧塵抬眼,溫順道:“明日你要去主峰議事,劍得幹淨。否則他們會說你心亂。”
沈清霜喉間一緊。
他連這種細節都替她想。
“新禁紋你看見了嗎?”沈清霜壓低聲音。
顧塵點頭:“看見了。”
“你知道是誰布的?”
顧塵沉默了一瞬:“不知道。但能在你不在時動雪照峰陣的人……不多。”
沈清霜的指節發白。
不多。
秦照夜算一個。執法堂陣師算一個。長老會也算一個。
這些人聯手,沈清霜哪怕是掌門,也會被“規矩”捆住手腳。
沈清霜走近,忽然伸手握住顧塵的手腕。
他的腕骨很涼,禁紋貼在皮膚上,像一圈圈冰冷的鎖。
沈清霜的指尖顫得厲害:“我帶你走。”
顧塵一怔:“走?”
沈清霜的眼底第一次露出不顧一切的狠:“趁他們還未押你上台,趁我還握得住雪照峰陣——我帶你走出天衍宗。去哪裏都行。”
顧塵望着她。
那一瞬,他看見了她眼底的瘋狂——掌門的瘋狂,師尊的瘋狂,也是一個女人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可顧塵的眼神卻很靜。
靜到像一汪結冰的湖。
“師尊。”他輕聲,“你帶我走,宗門會怎麼說你?”
沈清霜咬牙:“我不管。”
“你管。”顧塵輕輕搖頭,“你一直都管。”
沈清霜的喉間發緊:“我——”
顧塵打斷她,聲音很輕,卻像刀:“你若帶我走,他們就會說掌門包庇魔徒,宗門清譽盡毀。你會被彈劾,會被逼退位,會被逼自證清白。你若不自證,他們就會說你與魔同流;你若自證,他們就會逼你親手殺我,來證明你‘公正’。”
沈清霜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
顧塵看着她,眼神溫柔得近乎殘忍:“到那時,我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你也逃不了。”
沈清霜的指尖發抖:“那你要我怎麼辦?”
顧塵沉默了很久。
他緩緩抬手,把霜歸劍遞回她手裏。
劍柄冰冷。
沈清霜握住的那一刻,像握住了一條會割傷自己的繩。
顧塵輕聲道:“師尊,別做你做不到的事。”
沈清霜的眼眶瞬間紅透:“我做不到救你?”
顧塵看着她,終於輕輕點頭:“你做不到。”
這句話像把她最後一根筋扯斷。
沈清霜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像要倒。顧塵伸手想扶,卻在觸到她袖口時停住——他想起自己身上還有“魔骨”的污名,他怕連“扶她一下”都會變成罪證。
沈清霜卻忽然抓住他的手。
她抓得很緊,緊到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膚裏。
“顧塵。”她的聲音啞得不像她,“我信你。”
顧塵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三個字太遲,遲到像雪融後的第一滴水——落下時,已經來不及救火。
顧塵怔怔看着她,喉間發緊,竟說不出話。
沈清霜像終於把壓了十年的東西吐出來,眼淚無聲地滑落:“我信你……可我護不住你。”
顧塵的心口像被這句話狠狠撞了一下。
他緩緩抬手,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
指尖很冷,卻動作極輕。
“師尊。”他聲音很穩,“你信我就夠了。”
沈清霜猛地搖頭:“不夠!”
顧塵卻笑了,笑得溫順,像從前:“夠了。至少我不是一個人被全世界否定。”
沈清霜的哭聲被她咬回喉嚨裏,像受傷的獸。
她鬆開他的手,像怕再握下去就會做出瘋狂的事。
顧塵低聲道:“去睡吧。你明日還要面對他們。”
沈清霜轉身時腳步踉蹌。
走到門口,她忽然停住,背對着他,聲音發抖:“三日後……我若握劍,你會恨我嗎?”
顧塵沉默了很久。
最終,他輕聲道:“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不恨”,也沒有說“恨”。
因爲他自己也不知道——當那把劍落下時,他心裏剩下的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