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廢墟下的冰冷觸感和那無聲的悲鳴，像一塊化不開的寒冰，沉甸甸地墜在心底。帶血的洋娃娃和孩童破碎的意念，讓我好幾天都緩不過勁，看什麼都帶着一層灰暗的濾鏡。連星璇科技倉庫裏那些冰冷的電路板，都仿佛透着股陳年的怨氣。
我知道自己狀態不對，但沒法停。紅星廠的慘劇像一根刺，扎在那兒，不拔出來，寢食難安。可線索似乎又斷了。檔案袋是匿名送的，“鎮器”殘片是老娘舅托人捎的，幼兒園廢墟不能再輕易靠近，董金鼎那邊更是銅牆鐵壁。我像個沒頭蒼蠅，在龐大的都市陰影裏亂撞，試圖找到下一塊拼圖。
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該冒險再去探探金鼎大廈的內部網絡，或者幹脆黑進什麼市政塵封數據庫的時候，一條新的、帶着青春校園氣息卻又透着詭異涼意的“求助信息”，像條滑膩的泥鰍，鑽進了我的視線。
這次不是電話，不是神秘快遞，而是……校園BBS。
星璇科技所在的高新區，毗鄰申正市幾所大學。我偶爾會去其中一個大學的校園論壇潛水，主要是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二手電子產品信息，或者蹭蹭免費的網絡資源（別罵，窮）。
那天晚上，我照例點開那個名叫“申工大梧桐樹下”的論壇。灌水區一如既往地熱鬧，曬美食的、求組隊打遊戲的、吐槽教授的、表白牆……直到我瞥見一個被頂到首頁、標題卻讓人心裏一咯噔的帖子：
【懸賞求助！理工樓三層女廁，半夜水龍頭自開，鏡中出現“不存在的人”！重金尋高人破解！】
發帖人ID叫“紅衣學姐不哭”，頭像是個模糊的、穿着舊式紅色運動服的女生背影。發帖時間是一周前，但熱度不減，回復已經蓋了幾百樓。大部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或者分享自己聽來的校園怪談，也有少數人煞有介事地分析是水管壓力問題、視覺錯覺雲雲。
引起我注意的，是樓主“紅衣學姐不哭”在幾十樓後的一次詳細補充：
“……不是錯覺！我親眼看到的！上周二凌晨，我在理工樓趕實驗報告，大概三點多去三樓衛生間洗臉提神。最裏面那個洗手池的水龍頭，在我進去的時候，明明關得好好的，突然就自己‘譁’一下打開了！水流很急，我嚇一跳，趕緊去關，關上了，但一鬆手，它又自己彈開！反復好幾次！我當時就毛了，抬頭看鏡子想冷靜一下，結果……結果鏡子裏我身後，隔間那邊的陰影裏，好像站着一個人！穿着很老舊的、紅色的運動服，低着頭，頭發很長，遮着臉……我尖叫着跑出去，回頭再看，走廊裏什麼都沒有……後來我聽說，好多年前，好像真有位姓紅的學姐，在理工樓出過事……求求有沒有懂行的學長學姐或校外高人幫幫忙，我真的不敢晚上去那邊了！報酬好商量！”
紅衣？又是紅色？老舊運動服？理工樓？
我立刻警覺起來。紅星廠是紅裙子，這裏是紅運動服。雖然顏色載體不同，但“紅色”和“非正常死亡”的關聯，讓我不得不產生聯想。而且事發地點是大學理工樓，這種地方陽氣重，學生年輕氣盛，一般不太容易聚集強烈的陰性能量，除非……死亡當時怨氣極重，或者死亡地點特殊。
我往下翻看回復。在一片“樓主快跑”、“無圖無真相”、“已舉報封建迷信”的嘈雜中，有幾個回復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個ID叫“老檔案員”的回復：“理工樓是85年建的，之前那片是老校辦工廠的倉庫區。關於‘紅學姐’的傳聞，校志裏沒有明確記載，但聽一些退休老教工提過一嘴，說八幾年的時候，好像有個表現很好的女學生，在校辦工廠實習期間出了嚴重工傷，沒搶救過來，具體細節不清楚，學校當時低調處理了。是不是穿紅運動服，不確定。”
工傷？女學生？八幾年？時間上比紅星廠事件還早幾年。
另一個ID叫“電磁小白”的回復，則從“科學”角度瞎分析：“水龍頭自啓可能是水壓波動或電磁閥故障，鏡中影像可能是光線折射加心理暗示。不過樓主說反復開關彈開，倒有點像是有周期性脈沖信號幹擾了自動感應裝置？純瞎猜。”
周期性脈沖信號幹擾？這話讓我心裏一動。金鼎大廈的設備自啓，也是類似原理？
我立刻給“紅衣學姐不哭”發了站內私信，表明自己是個“對異常電磁現象和建築環境心理學有點研究的校外人士”，願意幫她去看看，不收定金，查明原因再談報酬。爲了取信，我還稍微提了幾句“老舊線路殘留信息幹擾”之類的半專業術語。
沒想到對方回復得很快，幾乎是秒回：“真的嗎？太感謝了！您什麼時候方便？越快越好！我快被折磨瘋了！”
我們約了第二天晚上，在理工樓附近碰面。
第二天傍晚，我提前到了申工大。校園裏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與我要去探查的詭譎角落形成鮮明對比。我在理工樓後面小樹林的長椅上，見到了“紅衣學姐不哭”。
是個挺清秀的女生，戴着黑框眼鏡，扎着馬尾，穿着簡單的T恤牛仔褲，但臉色確實不好，眼袋很重，眼神裏透着驚惶。看到我背着鼓鼓囊囊的工具包，她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說的“研究人士”是這副尊容。
“您就是……林先生？”她遲疑地問。
“是我。帶我去看看地方吧。”我點點頭。
她帶着我繞到理工樓側門，這裏晚上人少。樓是老式的蘇式建築，方方正正，外牆爬滿了爬山虎，在暮色中顯得厚重而沉默。三樓的走廊燈有些昏暗，空氣中飄着實驗室特有的化學試劑味道和舊書的黴味。
女衛生間在走廊盡頭。推門進去，裏面挺幹淨，但燈光更暗，排氣扇發出單調的嗡嗡聲。最裏面的洗手池看起來普普通通，不鏽鋼材質，感應式水龍頭。
“就是那個。”女生指着最裏面的水池，聲音發緊。
我先沒靠近，打開便攜頻譜儀和磁場傳感器，在衛生間入口處掃描。讀數正常。我慢慢往裏走，儀器始終平穩。
直到我站到那個問題水池前，將傳感器探頭靠近水龍頭下方和牆壁內的水管走向時，頻譜儀上，那個熟悉的、代表異常能量擾動的低頻尖峰，再次出現了！雖然很微弱，但波形特征，與金鼎大廈、幼兒園廢墟檢測到的，有相似之處！
同時，磁場讀數在水龍頭後方牆壁的某個點，出現了輕微的、有規律的偏轉。
“有異常能量殘留，很微弱，集中在水管線路附近。”我低聲說，同時拿出熱成像儀掃描鏡子區域。鏡子表面溫度均勻，沒有異常冷熱點。
“那……那鏡子裏的人影……”女生顫聲問。
“可能是在特定環境（陰氣重、當事人精神緊張）下，異常能量場對視覺皮層或心理的間接影響，結合光線角度產生的幻覺。”我給出一個聽起來很科學的解釋，“當然，也不排除是更直接的‘信息投射’。” 後面這句我沒說出口。
我讓女生退到門口，自己開始仔細檢查水龍頭和周圍牆壁。水龍頭是普通的感應式，靠紅外感應。我拆開旁邊的牆壁檢修面板（用小工具撬的），裏面是錯綜復雜的水管和電線。
很快，我發現了問題。在一束老舊的電線（似乎是給排氣扇供電的）和水管並行鋪設的位置，電線絕緣層有極其輕微的、不自然的焦痕，像是被微弱的、持續的異常電流“舔舐”過。而旁邊的銅質水管上，對應位置也有細微的、不規則的磁性吸附現象——一些鐵屑吸附在上面。
“找到了。”我用鑷子小心地取下一點鐵屑樣本，“這裏有微弱的、持續的異常漏電或電磁泄漏現象，幹擾了水龍頭的感應電路，導致誤觸發。同時，泄漏的‘場’可能帶有特定的信息特征，在特定條件下被感知。”
女生聽得半懂不懂，但看我說得篤定，又拿出了“證據”，眼神裏的恐懼稍微褪去一些，變成了好奇：“那……能修好嗎？源頭是什麼？”
“修理簡單，把這截老線換了，做好屏蔽就行。”我一邊說，一邊用絕緣膠帶暫時隔離了那段問題線路，“但源頭……需要查這棟樓的電路歷史，特別是這部分老線路的源頭是哪裏，爲什麼會持續產生這種異常泄漏。”
我懷疑，這泄漏的“場”，和紅星廠、金鼎大廈的異常，同出一源。也許，在這所大學的地下或某個角落，也存在着一個類似的、被掩蓋的悲劇“能量源”，其散逸的微弱能量，順着老舊的線路，無意中影響到了這間衛生間。
“紅衣學姐”的傳說，可能並非空穴來風。那位工傷去世的女學生，她的怨念是否也以某種形式存在着？和紅星廠的紅裙女工一樣，穿着紅色的衣物死去，是否讓她們的殘念更容易附着在紅色相關的物件或場域上？
這背後，是不是有某種統一的“儀式感”或“符號學”在起作用？那個幕後黑手，是不是在刻意收集、利用這種帶有“紅色”和“非正常死亡”特征的怨念？
線索似乎又多了一條，但也更亂了。校園、工廠、商業大廈……看似毫不相幹的地點，卻被相似的紅色怨靈和異常電磁現象串聯起來。
我幫女生簡單處理了線路，水龍頭暫時不再自啓。她千恩萬謝，非要請我吃飯，我推脫了，只留了聯系方式，告訴她如果再有問題隨時找我。
離開理工樓，走在喧囂的校園裏，我心情卻更加沉重。
紅星廠的孩童，金鼎的紅裙女工，申工大的“紅衣學姐”……還有多少這樣的“紅色冤魂”，散落在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它們的故事被掩埋，它們的痛苦被利用？
那個隱藏在電磁波深處、操縱着這一切的陰影，到底想幹什麼？編織一張覆蓋全城的、由痛苦和恐懼構成的網嗎？
我摸了摸工具包裏冰涼的“鎮器”殘片。這東西，似乎是我目前唯一能倚仗的、對抗那股無形力量的武器。但它太殘缺，力量也有限。
得加快速度了。在下一個“紅色地點”出事之前，在幕後黑手完成他的“作品”之前。
道長林稻長，你的對手，可能是個熱衷於收集“紅色悲劇”的變態藝術癖。這案子，越來越他媽邪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