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鴉的問話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讓石穴內的硫磺味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陳逐的手按在胸口，隔着粗糙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那枚殘破指環傳來的、持續不斷的微弱震顫。這震顫並非物理上的震動，更像是一種……共鳴？或者警示？
他腦中念頭飛轉。這指環是原主留下的遺物，材質不明，毫無靈氣波動，三年來被他當作一個念想（或者說是原主存在過的唯一證明）隨身攜帶，從未有過任何異常。偏偏在他影子能力初步質變、身處這個硫磺洞窟的此刻，它突然有了反應！
是巧合？還是這指環本身……就不簡單？
夜鴉的目光如同實質，鎖定在他胸口，那暗金色的眸子裏探究之色濃得化不開。以她的修爲和感知，剛才那一下細微的能量波動（如果那震顫算是能量波動的話），絕不可能瞞過她。
隱瞞沒有意義，反而可能引發不必要的猜忌和危險。
陳逐迅速做出了判斷。他迎上夜鴉的視線，沒有試圖掩飾臉上的驚訝和困惑，慢慢從懷中取出了那枚灰撲撲的殘破指環。
指環在暗紅微光下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灰褐色，表面刻着極其模糊、幾乎被歲月磨平的雲紋，邊緣有一處明顯的缺口，看起來陳舊且毫無價值。
此刻，它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那奇異的震顫已經停止了，又恢復了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就是這個。”陳逐將掌心攤開，讓夜鴉能看清楚，“是我……以前偶然得到的，一直沒什麼特別。剛才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震了一下。”他如實說道，只是隱去了“原主遺物”這一層。
夜鴉的目光落在指環上，仔細端詳了片刻，眉頭微微蹙起。她伸出手：“能給我看看嗎？”
陳逐略一遲疑，還是將指環遞了過去。對方若真起歹意，他現在也反抗不了。
夜鴉接過指環，指尖拂過其表面，感受着材質，又將其湊到眼前，借着石縫透出的暗紅微光仔細觀察着那些模糊的雲紋。她的表情從最初的凝重和探究，漸漸變成了一絲不確定的疑惑。
“奇怪……”她低聲自語，“這材質……像是‘沉陰鐵’？但又有點不對，太‘鈍’了。雲紋也很普通，像是某種基礎的風行或者聚靈紋，磨損得太厲害，看不出原貌。而且……現在完全感應不到任何靈力或者特殊波動。”
她反復查看了幾遍，甚至嚐試注入一絲極其細微的靈力，指環也毫無反應，就像一塊真正的凡鐵殘片。
“你剛才說它震動了？是什麼樣的感覺？”夜鴉將指環遞還給陳逐，問道。
“很輕微，像是……被什麼東西‘喚醒’了一下，或者和什麼東西產生了共鳴。”陳逐接過指環，重新感受到它冰涼的觸感，描述着剛才的感覺，“但很快就停了。”
“共鳴……”夜鴉重復着這個詞，目光掃視了一下這個硫磺石穴，“這裏除了硫磺火氣和一點地熱，沒什麼特別的東西。難道是……你影子的變化，或者你剛才修煉時引動的氣息，觸發了它？”
這個猜測聽起來有些道理。指環若真是某種與陰影、陰氣相關的古物（盡管現在看起來不像），在他影子吞噬影傀後氣息變化時產生一絲反應，倒也能說得通。
陳逐摩挲着指環的缺口，心中卻隱隱覺得沒那麼簡單。原主只是個最底層的散修，怎麼可能擁有這種“古物”？更大的可能，這指環本身是普通物品，但其材質或者曾經接觸過的東西，與此刻環境或他自身狀態產生了某種不爲人知的微弱反應。
“或許吧。”陳逐不置可否，將指環重新收好，“以前從沒這樣過。”
夜鴉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指環的事，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正事上。
“休息得如何？”她問，“如果狀態可以，我們最好提前出發。沸石谷不算遠，但白天過去更安全些，那裏的火煞在日間相對穩定。”
陳逐感受了一下自身。影子的消化還在持續，但基本穩定。精神力通過調息恢復了大半，體力也基本沒問題。
“可以出發。”他點點頭。
“好。”夜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跟緊我。出去後，盡量走我走過的地方，不要觸碰任何看起來奇怪的東西，尤其是顏色鮮豔的苔蘚、或者形狀規則的石頭。”
她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便率先彎腰鑽出了那個低矮的洞口。
陳逐緊隨其後。
外面天色已近拂曉，黑暗不再那麼濃稠，東方天際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黑石峽依舊被一種灰蒙蒙的霧氣籠罩，但視野比夜裏好了不少。
夜鴉辨認了一下方向，朝着東北方一片地勢更顯崎嶇、空氣中硫磺味更加濃鬱的區域掠去。她的速度比昨夜稍慢，顯然是在照顧陳逐，並且更加注意潛行和觀察。
陳逐打起十二分精神，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嚐試着將影子的感知能力擴散到腳下和前方一小段距離，提前感知地面的平整度、岩石的穩固性以及可能存在的細微能量異常。
這種應用方式消耗不大，卻非常實用，讓他能更輕鬆地跟上夜鴉的節奏，甚至偶爾能提前發現一些夜鴉都未在意的、隱藏在陰影裏的小型毒蟲或能量淤積點，悄然避開。
夜鴉顯然也注意到了他這種異常敏銳的“知覺”，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但眼神中掠過一絲了然。
兩人在晨霧與硫磺氣味中穿行了大半個時辰。隨着不斷深入，周圍的岩石顏色開始向暗紅色和赭黃色轉變，地面變得滾燙，一些岩縫中甚至能看到暗紅色的光芒和蒸騰的熱氣。空氣灼熱幹燥，吸進肺裏火辣辣的，稀薄的靈氣也夾雜着狂暴的火煞之氣，極難吸收。
“前面就是沸石谷入口。”夜鴉在一處隆起的、布滿蜂窩狀孔洞的赭黃色巨岩後停下，指了指前方。
陳逐探頭望去。
前方是一個狹窄的、如同被巨斧劈開的峽谷入口。兩側岩壁高達數十丈，呈現出火焰灼燒般的紅褐色，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孔洞，一些孔洞中不斷噴出白色的高溫蒸汽，發出“嗤嗤”的聲響。谷口地面散落着無數被高溫灼烤得酥脆、布滿氣孔的紅色石塊，這便是“沸石”。
整個峽谷被一層扭曲蒸騰的熱浪籠罩，視線望去一片模糊。即使隔得老遠，也能感覺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幹燥灼熱的氣息，與黑石峽其他地方陰冷死寂的氛圍截然不同。
“這裏的火煞之氣不算很強，但足夠沖刷掉低階的陰屬標記。”夜鴉解釋道，“不過要小心，高溫和蒸汽本身就很危險，谷內還有一些火煞孕育的低等精怪，比如‘燃石蟲’和‘沸汽精’，雖然不算強，但數量多了也麻煩。另外，火煞之氣對神魂和陰性功法有天然的壓制和侵蝕，你進去後可能會感覺不適。”
她看向陳逐：“你的影子屬陰，進去後可能會受到壓制。最好將它收斂起來，不要輕易動用，以免引動火煞反噬。”
陳逐點點頭，表示明白。他能感覺到，靠近這沸石谷後，腳下的影子似乎有些“不安”，傳遞來一種本能的排斥和虛弱感。他嚐試着將影子收縮，緊緊貼在身下，減少與外界的接觸。
“我們進去，目標是谷內左側第三條較大的蒸汽裂隙附近。那裏的火煞比較集中，效果最好。”夜鴉說着，率先朝着那熱浪蒸騰的谷口走去，她的身影在扭曲的熱浪中顯得有些模糊，“跟緊，別掉隊，也……別亂碰任何東西。”
陳逐深吸一口灼熱的空氣，緊隨其後，踏入了這片熾熱之地。
一進入谷口，溫度驟然飆升！仿佛瞬間置身於巨大的火爐旁邊，裸露在外的皮膚傳來灼痛感，呼吸也變得困難。腳下的沸石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咔嚓”聲，滾燙的熱力透過薄薄的鞋底傳上來。
更要命的是空氣中彌漫的那股狂暴的火煞之氣。它無孔不入，不僅灼燒着身體，更帶着一種躁動、暴烈、仿佛要焚盡一切陰寒的意志，試圖侵入經脈和識海。陳逐體內那絲源自影子的冰涼氣息自動運轉起來，在體表形成一層極淡的防護，抵御着火煞的侵蝕，但也因此消耗得很快。
他必須速戰速決。
夜鴉顯然也受到了影響，但她修爲深厚，體表泛起一層淡淡的暗金色光暈，將大部分熱力和火煞隔絕在外，行動依舊敏捷。她熟門熟路地避開幾處猛烈噴發蒸汽的孔洞，朝着谷內左側快速移動。
谷內地形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復雜，除了噴涌蒸汽的孔洞，地面上還有縱橫交錯的、深不見底的灼熱裂縫，裏面紅光隱隱，熱浪逼人。一些裂縫邊緣，生長着暗紅色的、如同珊瑚般的奇異植物，散發着微光。
陳逐緊盯着夜鴉的腳步，同時將影子感知壓縮到極限，只用來探測腳下地面是否穩固，以及感知附近是否有隱藏的熱源或生命波動。
突然，他腳步一頓，影子傳來一絲微弱的警示——右前方一處看似平靜的、覆蓋着紅色砂礫的地面下方，溫度異常集中！
“小心右邊地面！”他幾乎脫口而出。
夜鴉反應極快，聞言立刻向左橫移數步。
幾乎就在她移開的瞬間，那片紅色砂礫猛地炸開！十幾只巴掌大小、通體赤紅、甲殼如同燒紅烙鐵的甲蟲狀生物飛射而出，口器張開，噴出細小的、溫度極高的火焰流！
“燃石蟲！”夜鴉冷哼一聲，不見她如何動作，幾道細若發絲的暗金色光芒從她指尖激射而出，精準地穿透了那十幾只燃石蟲的身體。燃石蟲連慘叫都未發出，便化作幾縷青煙和焦炭，簌簌落下。
“幹得不錯。”夜鴉回頭看了陳逐一眼，贊了一句，“繼續走，就快到了。”
陳逐鬆了口氣，剛才那一下預警，消耗了他不少集中力。他不敢怠慢，繼續跟上。
又繞過兩處危險的蒸汽噴口，前方出現了一道更加寬闊、不斷涌出白色蒸汽的裂隙，裂隙邊緣的岩石被灼燒成了琉璃狀。這裏的火煞之氣明顯更加濃鬱活躍。
“就是這裏。”夜鴉在距離裂隙十幾步外停下，“你走到裂隙邊緣，盡量靠近蒸汽，但別掉下去。運轉你的功法，引導火煞之氣沖刷全身，尤其是背部的傷口區域。過程會有點痛苦，忍着點。我會在旁邊警戒。”
陳逐點點頭，依言走上前。越是靠近裂隙，溫度越高，火煞之氣也越發狂暴。他背後的舊傷處，傳來一種奇異的、仿佛被無數細小火焰灼燒的刺痛感，同時還有一種微弱的、陰冷的靈力印記似乎被激活，正在與外界火煞對抗。
果然有標記！
他不再猶豫，就在裂隙邊緣盤膝坐下，閉上雙眼，開始運轉那粗淺的吐納法門。不過這一次，他並非吸收靈氣，而是刻意引導着周圍狂暴灼熱的火煞之氣，如同磨砂一般，沖刷過自己的體表，尤其是背部。
“嗤……”
仿佛冷水滴入滾油，他背部傷口處傳來更加劇烈的刺痛和灼燒感，一絲絲極其隱晦、帶着費七靈力特質的陰冷氣息，在火煞的沖刷下被強行逼出、消融！
過程痛苦無比，如同置身熔爐，全身皮膚都像是要被烤裂。經脈也被灼熱的火煞之氣侵入，帶來針扎般的痛楚。但他咬牙堅持着，同時調動體內那絲清涼氣息護住心脈和主要髒器。
時間一點點過去。
背部的陰冷印記越來越淡，最終徹底消失。火煞之氣開始無差別地灼燒他的身體。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達到極限，準備停止時——
異變再生！
懷中的那枚殘破指環，再一次……震顫起來！
而且這一次，比在硫磺石穴中強烈得多！它不再只是微鳴，而是散發出一種微弱的、奇特的吸引力，並非針對火煞，而是針對……那裂隙深處，蒸騰的白色蒸汽中，某種極其隱晦的、與火煞相伴而生的……另一種能量？
與此同時，陳逐一直緊緊收斂、承受着壓制的影子，似乎也受到了指環震顫的牽引，竟然自行地、微弱地……悸動了一下！
仿佛餓極了的野獸，聞到了某種混雜在烈火與濃煙中的、極其特別的……“食物”氣味？
@皮皮蝦（第十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