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溫柔地覆蓋住南城一中的場。
舞台上的聚光燈還亮着,最後一支合唱的尾音在晚風裏打着旋兒,混着隱約的蟬鳴,成了這個夏天最綿長的告別。
姜綿綿攥着衣角站在台下,校服領口別着的畢業徽章硌得鎖骨有點癢。
她轉頭看身旁的三個人,江秋的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來,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道去年打籃球摔的淺疤。
緒雨正踮着腳往人群裏瞅,馬尾辮隨着動作一甩一甩,發尾還沾着下午拍搞怪照片時貼的亮片。
李禮則低頭擺弄着相機,手指在按鍵上敲得飛快,嘴裏念念有詞地核對參數。
“要拍全班照啦!”班長(已經換班長了)舉着擴音器喊,聲音裏帶着點哭腔。
四個人跟着人流往教學樓前的香樟樹下走,石板路上還留着白陽光的餘溫。
姜綿綿走在中間,左手被緒雨拽着,右手不經意間碰到江秋的手背,像觸到了一小塊發燙的鵝卵石,她猛地縮回手,指尖卻還殘留着他皮膚的溫度。
全班合影時,姜綿綿被擠在第二排,正好在江秋斜前方。
攝影師喊“看鏡頭”的瞬間,她感覺後頸被輕輕碰了一下,是江秋的手指。
她憋着笑轉過頭,撞進他彎起的眼睛裏,像落滿了細碎的星光。
快門“咔嚓”一聲,把這瞬間的心跳永遠定格在膠片上。
散了人群,李禮扛起相機:“來,我們四個單獨拍!”
緒雨拉着姜綿綿跑到台階最高處,擺出比心的姿勢,裙擺被風吹得飛揚起來。
江秋站在姜綿綿身側,刻意留了半拳的距離,卻在李禮喊“三二一”時,悄悄往她那邊傾了傾肩膀。
李禮連拍了好幾張,最後一張裏,姜綿綿笑出了兩顆小虎牙,江秋的目光越過鏡頭,落在她發頂,嘴角藏着沒說出口的溫柔。
“等會兒有煙花!”緒雨晃着手機,屏幕上是學生會發的通知,“還有無人機表演,說要撒花呢!”
他們往場走時,天已經徹底暗了。遠處的教學樓亮起點點燈光,像打翻了的星星罐。
剛站定,第一簇煙花就炸開在夜空,金紅色的光映亮了每個人的臉。
姜綿綿仰頭看着,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臉上,是片粉色的花瓣。
緊接着,無數花瓣從高空簌簌落下,像一場溫柔的雨——是無人機拖着彩帶飛過,把花瓣撒成了漫天雲霞。
“快錄視頻!”李禮舉着手機轉圈,鏡頭掃過煙花、人群,最後定格在姜綿綿和江秋身上。
緒雨搶過手機對準自己,大聲喊:“南城一中,我們畢業啦!姜綿綿、江秋、李禮,還有我緒雨,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姜綿綿笑着去捂她的嘴,卻被緒雨反手拉進懷裏。江秋站在旁邊,看着她們鬧,手指在口袋裏攥緊了手機,屏幕上是他剛收到的短信,來自征兵辦的入伍通知。
煙花落幕時,李禮提議:“去瞭望台吧?反正今晚沒人查崗。”
南城最高的瞭望台在城郊的山頂,四個人騎着兩輛共享單車往山上沖。
姜綿綿坐在江秋的後座,手臂環着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穩的心跳。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着草木和泥土的氣息,她忽然希望這條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瞭望台是個圓形的平台,欄杆上纏滿了許願的紅繩。
他們趴在欄杆上往下看,整座城市的燈火在腳下鋪成璀璨的河。
李禮和緒雨靠在一邊聊大學的專業,姜綿綿和江秋則走到另一邊,沉默地看着遠處的星星。
“你還記得嗎?”姜綿綿先開了口,聲音很輕,“昨天,我們在校門口說,要一起去同一個大學。”
江秋的手指在欄杆上劃着圈,嗯了一聲,喉結動了動:“記得。”
過了幾分鍾,江秋沒說話。
過了很久,才抬起頭,眼神裏有她從未見過的認真:“綿綿,我可能……去不了。”
姜綿綿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她看着他,沒敢追問。
“我報了征兵,”江秋的聲音有點啞,“剛收到通知,下個月就要走了。”
風忽然變得很靜,遠處的蟲鳴都清晰起來。
姜綿綿想起江秋床頭櫃上那張穿着軍裝的老照片,是他爺爺。
他說過,爺爺是他最敬佩的人,守了一輩子邊疆。原來那些藏在玩笑裏的“想穿軍裝”,從來都不是隨口說說。
“我記得你的夢想是當兵。”她說,聲音有點抖。
江秋點頭,眼睛亮得驚人。
“那很好啊。”姜綿綿忽然笑了,抬手抹了下眼睛,“我記得你說過,想看看界碑是什麼樣子。”
江秋愣住了,他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他準備了一晚上的道歉和解釋,全都堵在了喉嚨裏。
“可是我們的約定……”他艱澀地開口。
“約定可以等啊。”姜綿綿打斷他,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個小大人。
“兩年而已,很快的。你在那邊要好好訓練,別總逞強,我聽說部隊的被子很難疊。”
她絮絮叨叨地說着,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江秋忽然伸手,輕輕抱住了她。
他的懷抱很結實,帶着淡淡的皂角香,姜綿綿把臉埋在他前,聞到了陽光曬過的味道。
“兩年後,”江秋的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堅定,“我回來找你。”
“嗯。”姜綿綿吸了吸鼻子,“到時候你要陪我去看北方的雪,還要請我吃三碗加雙蛋的牛肉面。”
“好。”
遠處的緒雨和李禮還在說笑,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城市的燈火在腳下明明滅滅。
姜綿綿知道,這個夏天會像煙花一樣落幕,但有些東西會留下來——照片裏的笑臉,花瓣雨裏的約定,還有此刻懷抱的溫度。
兩年不算長,等得起。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