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貴妃的賞菊宴,如同一片濃重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林曉月心頭。三後,那九重宮闕之內,等待她的不知是何等龍潭虎。
她強迫自己冷靜,當務之急,是做好萬全準備。利用宇文軒給予的有限權限和那包金葉子,她讓夏竹通過可靠的門路,從府外悄悄購入了一些不算扎眼、卻至關重要的藥材和器具。
聽雪苑的小藥房內,燈火常常亮至深夜。林曉月埋首其間,利用有限的資源,爭分奪秒地配制着各種可能用到的藥粉、藥丸——有解毒的,有的,甚至還有幾樣能短時間內改變脈象、制造病容的秘藥。
她必須考慮到宮宴上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下毒、陷害、刁難……柳如煙絕不會放過這個在更高舞台上將她置於死地的機會。
“小姐,您歇會兒吧。”夏竹看着林曉月眼下淡淡的青黑,心疼地勸道。
林曉月搖搖頭,將一小瓶無色無味的藥水小心封存。這是她據古方改良的“清心露”,能在一定時間內保持神智清明,抵御某些迷幻類藥物。宮廷之中,詭譎莫測,有備無患。
她剛直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脖頸,院外忽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譁聲,夾雜着驚慌的奔跑和壓低的驚呼,由遠及近,竟是朝着聽雪苑的方向而來!
“砰!”
院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開,不是推開,是硬生生撞開!木屑紛飛間,一道高大卻踉蹌的身影裹挾着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近乎狂暴的氣息,跌撞而入。
是宇文軒!
但他此刻的狀態極其駭人。玄色衣袍凌亂,襟前染着大片深色污漬,不知是血還是其他。他臉色是一種詭異的紅,雙目赤紅如血,眼神狂亂沒有焦距,呼吸粗重得如同瀕死的野獸。他似乎想往前走,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搖晃,一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口。
“王、王爺!”隨後沖進來的影一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驚慌,他想上前攙扶,卻被宇文軒周身那股無差別散發的暴戾氣息得無法靠近。
宇文軒猛地抬頭,赤紅的目光穿透夜色,死死鎖定了站在藥房門口的林曉月。
“滾……都滾開!”宇文軒發出一聲低吼,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痛苦與暴戾。他手臂胡亂一揮,身旁一個石凳竟被他隨手掃飛出去,砸在院牆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夏竹嚇得尖叫一聲,躲到了林曉月身後。
影一急得額頭青筋暴起,卻不敢強行上前,只能焦灼地低喊:“王爺!您冷靜點!”
林曉月心髒狂跳,眼前的宇文軒與平那個雖然冷戾卻始終冷靜克制的宸王判若兩人。這絕不是普通的毒發!“熾焰”雖霸道,卻不會讓人失去神智,變得如此……狂躁。
是毒性產生了變異?還是……有人在他毒發時,動了別的手腳?
不容她細想,宇文軒已經搖搖晃晃地朝她近,那赤紅的眼睛裏沒有任何理智,只有原始的、毀滅一切的沖動。他伸出手,五指成爪,帶着凌厲的風聲,直朝她的脖頸抓來!
“小姐!”夏竹失聲驚叫。
影一臉色劇變,就要不顧一切地沖上來。
林曉月瞳孔緊縮,卻沒有後退。電光火石間,她非但沒有閃躲,反而迎着那致命的手爪,猛地向前踏出一小步,同時手腕一翻,三細如牛毛的銀針已夾在指間!
她沒有攻擊他的要害,而是以快得驚人的手法,將三銀針精準無比地刺入了他手臂內側的“內關”、“間使”、“曲澤”三!
這是鎮靜安神、緩解心脈痙攣的要!
宇文軒的動作猛地一滯,手臂像是瞬間被抽去了部分力量,停滯在半空。他赤紅的眼中閃過一絲極短暫的迷茫。
趁此間隙,林曉月用盡全身力氣,朝着他厲聲喝道:“宇文軒!看着我!你想死嗎?!”
她的聲音清亮、尖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他狂亂的意識。
那一聲厲喝,如同冰水澆頭,讓宇文軒狂亂的眼神出現了片刻的凝滯。
林曉月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語速極快,聲音帶着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你中毒了!有人在你的‘熾焰’裏加了東西!不想經脈盡碎而亡,就信我一次!”
她緊緊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退縮。
宇文軒口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他眼中的赤紅與掙扎交織,理智與狂躁正在激烈地搏鬥。那只停滯在半空的手,微微顫抖着。
終於,他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壓抑着巨大痛苦的咕噥,那只手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放了下來。
“影一!幫我制住他!把他扶到屋裏榻上!”林曉月立刻下令,語氣不容置疑。
影一此刻對林曉月已是心服口服,毫不遲疑地上前,與另一名趕來的暗衛一起,半強制地將仍在微微掙扎的宇文軒扶進了屋內,按倒在榻上。
林曉月緊隨而入,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她迅速取出更多的銀針,在燭火上掠過。
“可能會很痛,忍住!”她說完,不再猶豫,手起針落,速度快得帶出了殘影。
一銀入他頭部的“百會”、“神庭”,口的“膻中”,腹部的“氣海”……每一針都精準地扎在能安撫狂躁、穩定心神的要上。
宇文軒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吼,似乎在承受極大的痛苦。影一和暗衛不得不使出全力才能按住他。
林曉月全神貫注,指尖穩定,不停地捻動、提着銀針,引導着他體內混亂暴走的氣息。
時間一點點流逝,宇文軒的掙扎逐漸微弱下去,粗重的喘息也變得平緩,眼中的赤紅如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疲憊和虛脫。最終,他頭一歪,陷入了昏睡之中,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不再是那種詭異的紅。
林曉月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身體晃了晃,幾乎脫力。她強撐着,將銀針一一取下。
“王爺……他怎麼樣了?”影一緊張地問,聲音帶着後怕。
“暫時無礙了。”林曉月聲音沙啞,“他這次毒發異常,是因爲‘熾焰’之中,混入了另一種能心神、引人狂躁的藥物。劑量不大,但恰好在他毒發虛弱時引爆。”
影一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林曉月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宇文軒換下來的、沾染了污漬的外袍上。那污漬顏色深暗,除了血跡,似乎還有些別的……
她心中一動,上前仔細查看。在衣襟一處不顯眼的溼痕上,她聞到了一種極淡的、若有若無的辛辣氣息。
這氣味……她猛地想起,那柳如煙離去時,身上似乎就縈繞着一種類似的、被濃鬱花香掩蓋了的香料味。而之前,她在柳如煙掉落的花瓣碎片上,也聞到過一絲極淡的冷香,與神秘人送來的藥材包上的氣味相似。
難道……這次對宇文軒下手,也與柳如煙有關?她竟敢對王爺用藥?
還是說,這王府裏,還藏着另一股勢力,想借刀人,一石二鳥?
林曉月看着昏睡的宇文軒,心一點點沉下去。這潭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渾,還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