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蘭院內，氣壓低得嚇人。
“譁啦——”
一套上好的青玉茶具被狠狠摜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濺。柳如煙口劇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憤怒而扭曲，哪還有半分平溫婉的模樣。
“廢物！一群廢物！”她尖聲罵道，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刮過底下跪着的、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只能勉強趴着的張嬤嬤，“連個小小的聽雪苑都進不去，還折了本妃的臉面！本妃要你們何用！”
張嬤嬤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直流，卻不敢呼痛，只能顫聲請罪：“娘娘息怒！是老奴無用……可、可那林氏如今拿着王爺的令牌，氣勢正盛，老奴……老奴實在不敢硬闖啊……”
“不敢？她林曉月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般怕她？”柳如煙抓起手邊的一個茶杯又要砸過去，被身旁一個穿着體面、眼神精明的老嬤嬤攔下。
“娘娘，息怒，仔細手疼。”這老嬤嬤姓孫，是柳如煙從娘家帶來的心腹，最是沉穩狠辣。
柳如煙喘着粗氣，甩開孫嬤嬤的手，但總算沒再砸東西。她頹然坐回椅子上，美目中含着一絲不甘和慌亂：“孫嬤嬤，你也看到了！那賤人如今得了王爺青眼，連中饋賬本都送到了她手裏！再這樣下去，這王府哪裏還有本妃的立錐之地！”
她苦心經營多年，才將王府內務牢牢抓在手中，如今卻要被一個她從未放在眼裏的沖喜王妃奪走，這讓她如何能忍？
孫嬤嬤示意屋內的閒雜人等都退下，只留下趴着的張嬤嬤。她走到柳如煙身邊，低聲道：“娘娘，稍安勿躁。王爺讓她看賬本，未必就是全然信任，或許……只是試探，或是借她的手來平衡府內勢力。”
“試探？平衡？”柳如煙冷笑，“你沒見王爺毒發時，是誰守在他身邊？是誰緩解了他的痛苦？那賤人不知用了什麼狐媚手段，如今王爺對她言聽計從！”
“即便如此，娘娘也不必自亂陣腳。”孫嬤嬤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她如今看似風光，實則基淺薄，無非是仗着幾分醫術罷了。只要我們在宮宴上……讓她徹底失了王爺的信任，甚至觸怒天顏，到那時，別說賬本，就是王爺，也容不下她！”
柳如煙聞言，情緒稍稍平復，看向孫嬤嬤：“嬤嬤有何妙計？”
孫嬤嬤湊近幾分，聲音壓得更低：“老奴聽聞，太後娘娘近年來潛心禮佛，最是厭惡旁門左道，尤其是……巫蠱厭勝之術。”
柳如煙眼睛猛地一亮。
孫嬤嬤繼續道：“宮宴那，女眷們會在偏殿更衣休息。我們只需提前安排，在那林氏的座位或更衣處，‘不經意’地讓她掉落一個繡着古怪符文、內含特殊香料……比如，那‘碧磷草’粉末的香囊。屆時，再讓人當衆‘發現’並揭發……”
碧磷草！柳如煙心頭一跳。那東西是她通過王管事秘密購得，性質特殊，帶有陰邪之氣，正好可以用來僞裝成巫蠱之物！
“到時，衆目睽睽之下，證據確鑿，她百口莫辯！”柳如煙臉上露出狠毒的笑容，“太後震怒，王爺就算想保她，也保不住！穢亂宮闈，行厭勝之術，可是大罪！”
“娘娘英明。”孫嬤嬤躬身，“而且，此事我們不必親自出手。老奴記得，王妃娘娘那位嫡姐，林曉雪，似乎對王妃積怨已久，又是個沒腦子的……或許，可以借她的手，來完成這最後一步。”
“林曉雪？”柳如煙想了想，笑容更深，“不錯！那個蠢貨，稍微挑撥幾句，就能當槍使！就算事後查起來，也查不到我們頭上！”
她越想越覺得此計甚妙，既能除掉林曉月，又能把自己摘淨。
“只是……”柳如煙忽然想到一點，“那林曉月精通醫術，對香料也極爲敏感，尋常的香囊，恐怕瞞不過她。”
“娘娘放心。”孫嬤嬤成竹在，“老奴認識一個西域來的調香師，擅長制作一種‘隱香’，平時無色無味，需得遇熱或是與特定花卉香氣混合，才會散發出獨特氣味。我們將碧磷草粉末混入這種隱香之中，制成香囊。宮宴之上，熏香暖爐，百花齊放，正是激發此香的最佳時機！她林曉月再厲害，也防不勝防！”
“好！此事就交給嬤嬤去辦！”柳如煙終於露出了暢快的笑容，仿佛已經看到林曉月身敗名裂的下場，“需要打點的地方，盡管去賬上支取銀子！務必做得淨利落！”
“老奴明白。”孫嬤嬤領命，看了一眼趴着的張嬤嬤，“那她……”
柳如煙嫌惡地瞥了張嬤嬤一眼：“沒用的東西！拖下去，找個大夫看看，養好傷再說！”
立刻有人進來將張嬤嬤扶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柳如煙和孫嬤嬤。柳如煙走到窗邊，看着聽雪苑的方向，眼神陰冷。
“林曉月，本妃倒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幾天！”
與此同時，聽雪苑內，林曉月正對着那一箱賬冊和鑰匙若有所思。
宇文軒這一步，走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這不僅僅是信任，更是一種考驗。掌管中饋，意味着要直面王府內部盤錯節的利益關系，以及……柳如煙經營多年的勢力網絡。
她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賬冊翻看起來。這是近三個月王府常用度的總賬，條目繁多，數字冗雜。她看得很快，大部分開銷都中規中矩，但有幾筆款項，引起了她的注意。
其中一筆，是標注爲“錦蘭院夏冰例”的支出，數額遠超其他院落數倍。另一筆，是“外院車馬修繕費”，金額巨大，但具體修繕和用料記錄卻語焉不詳。
她想起之前查到的，王管事經手的那批“特殊物品”采購，用的就是“王府公用”和“外院修繕”的名頭。
看來，這賬本裏的水，果然很深。
她將覺得有問題的幾處都做了標記，準備稍後細細核對。
“小姐，”夏竹端着一碗剛燉好的冰糖雪梨進來，見她對着賬本蹙眉，便道，“這些賬目繁雜，您慢慢看，可別累着了。王爺既然交給您，便是信重您。”
林曉月接過碗，笑了笑：“我知道。只是這第一道考題，總得交份像樣的答卷才行。”
她舀了一勺溫潤的梨湯，心中已有了計較。查賬不能明着來，打草驚蛇反而不好。她需要一些更隱蔽的方法，也需要……一些可靠的幫手。
除了夏竹和小蓮，她在這王府裏，幾乎無人可用。影一畢竟是宇文軒的人，主要負責安全和情報，不便過多介入內務。
或許，是時候主動培養一些屬於自己的眼線和人手了。
就在她思索之際，小蓮怯生生地走了進來，手裏捧着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半新不舊的衣裙。
“娘娘，”小蓮小聲說，“奴婢……奴婢之前藏在錦蘭院雜物房的舊衣服，托相熟的小姐妹悄悄取回來了。奴婢檢查過了，裏面……裏面好像有張紙條，夾在腰帶裏層，奴婢之前沒發現。”
林曉月神色一凜，放下碗：“拿給我看看。”
小蓮連忙將衣服遞上。林曉月仔細摸索着腰帶的夾層，果然觸到一小塊硬物。她小心地拆開線腳，取出了一張被折疊得小小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紙條。
展開紙條，上面只有寥寥數字，筆跡倉促：
“宮宴，小心香，忌近蘭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