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慘白的天光吝嗇地塗抹着大地,驅不散空氣中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寒與死寂。黑篷馬車在凍得硬邦邦的官道上緩慢前行,車輪碾過結着霜花的泥濘,發出“嘎吱嘎吱”的單調聲響,像是爲這片剛剛經歷了神魔屠戮的土地,敲打着無聲的喪鍾。

車轅上,老車夫——或許該叫他老張了——裹緊了身上洗得發白的靛藍棉襖,破舊的氈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手裏的舊馬鞭鬆鬆地搭着,沒有催促,只是偶爾發出短促的“嘚”聲,引導着前方那匹瘦骨嶙峋卻異常沉穩的棗紅老馬,避開路面被黑龍吐息波及後形成的、散發着不祥墨綠光澤的冰坑或焦黑扭曲的腐蝕痕跡。

空氣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刀割般的痛楚,口鼻前凝起的白霧久久不散。更令人不安的是,風中始終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膩的腐敗氣味,以及一種揮之不去的、源自上位掠食者的恐怖威壓殘留。那是黑龍的氣息,哪怕它已暫時退回河心,其留下的烙印,依舊如同附骨之蛆,侵蝕着這片土地,也侵蝕着所有幸存生靈的神經。

馬車內,光線昏暗,只有車篷縫隙透入的微光,勉強勾勒出輪廓。

劉墨被厚重的熊皮大氅緊緊包裹,只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側臉,上面凝結着冰霜。他躺在墊了皮襖的車廂裏,身體隨着馬車的顛簸微微晃動,卻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口處,那碎裂石核融入後形成的奇異“沉重感”依舊,仿佛他與這輛馬車、與腳下這片被污染的土地之間,被一無形的、冰冷的鎖鏈栓在了一起。眉心處,那枚陳舊符紙穩穩地貼着,下方一點暗金色的微光極其緩慢地搏動,節奏與老張偶爾敲打車轅的指節聲隱隱相合,仿佛某種微弱的生命律動,正艱難地抵抗着內外交困的侵蝕。那股注入眉心的“鉞靈殘屑”,如同一顆嵌入裂痕的冰冷釘子,既帶來加倍的刺痛,又似乎勉強固定住了他即將徹底崩散的“源”,阻止了生機的完全流逝。

旁邊,封凍着劉葦的冰塊包裹,靜靜地放置着。厚厚的油布和麻繩捆扎,隔絕了大部分寒氣外泄,但靠近了,依舊能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冰塊內部,劉葦小小的身影蜷縮着,臉色是玉石般的蒼白,毫無生氣,眉心的光點也徹底沉寂。然而,若仔細觀察(如果有足夠敏銳的感知),便能發現,那冰塊的質地,正極其緩慢地發生着微妙的變化。並非融化,而是內部墨綠色的煞氣,正被某種更溫和、更古老的力量一點點“排擠”、“淨化”,冰體本身,似乎隱隱透出一絲極淡的、溫潤的光澤,如同深埋地底的璞玉,正被無形之手緩慢雕琢。

車廂角落裏,阿木裹着另一件破皮襖,依舊昏迷不醒。老張滴入他口中的那滴暗紅藥液似乎起了作用,他臉上的死灰色褪去了一些,呼吸雖弱,卻已趨於平穩,只是眉宇間凝結的痛苦與驚懼,未曾消散。至於孫大膀,則永遠留在了那片墨綠冰坑中,化作了兩尊冰雕之一,與那片死地徹底融爲一體。

馬車沿着幾乎被荒草和冰霜覆蓋的官道,一路向東。

沿途的景象,觸目驚心。

越是靠近流沙河的區域,破壞越是嚴重。大片的農田化爲覆蓋着墨綠堅冰的絕地,冰層下隱約可見凍結扭曲的莊稼和零星牲畜的骸骨。靠近河岸的樹林,樹木盡數化爲漆黑的冰雕,枝扭曲斷裂,仿佛在最後一刻仍想逃離那致命的寒意。偶爾能看到一兩處殘破的房舍遺跡,也被墨綠色的冰層包裹、侵蝕,只剩下一堆堆凍土和碎冰。

沒有活物。

連天空都顯得格外空曠死寂,不見飛鳥。空氣中殘留的龍威與煞氣,如同無形的毒瘴,扼着一切敢於靠近的生機。

老張沉默地駕着車,氈帽下的眼睛偶爾掠過兩側的廢墟與冰原,眼神平靜得近乎冷酷,只有緊握繮繩、指節微微發白的手,泄露了一絲他內心的凝重。

他知道,黑龍雖然暫時退去,但其意識並未真正遠離這片被它視爲“獵場”和“領地”的區域。那兩尊以孫大膀屍體和部分煞氣凝聚的冰雕,騙得過一時,騙不了太久。一旦黑龍鎮壓住“水眼”暴動,騰出手來仔細探查,很快就會發現端倪。

他們必須盡快遠離流沙河的影響範圍,進入相對“正常”的區域。州城,是最近、也是最大的庇護所。那裏人口稠密,有朝廷官府,有軍隊駐防,有各種潛藏的勢力與規矩。即便是黑龍那樣的存在,在未曾完全恢復、暴露自身之前,也不會輕易大舉進犯那種地方。

但路途尚遠。

官道年久失修,加上黑龍吐息和煞氣侵蝕的殘留,路況極差。馬車只能以緩慢的速度前行,既要避開明顯的不祥之地,又要防止顛簸加重車內傷者的傷勢。

時間,在車輪單調的滾動和凍土的“嘎吱”聲中流逝。

頭漸漸升高,但那慘白的光線並未帶來多少暖意,只是將冰原和廢墟映照得更加清晰,更加…荒涼。

馬車內,劉墨的情況開始出現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

在那截“鉞靈殘屑”與眉心本源光點艱難融合的過程中,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記憶”碎片,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動的暗流,開始斷斷續續地沖擊他即將徹底沉寂的意識。

那不是完整的畫面或連貫的信息,而是一種更本質的…感覺。

一種被污穢纏繞、侵蝕、消磨,卻始終不肯熄滅的鋒銳之感。

一種被強行與邪祟屍骨“嫁接”在一起,承受無盡怨念沖擊,卻依舊掙扎着想要“斬斷”一切的痛苦與執念。

還有…一種更深沉、更悲愴的…愧疚?仿佛它未能完成某種使命,導致了無法挽回的後果…

這些感覺碎片,如同冰冷的鋼入劉墨的靈魂,帶來加倍的痛苦,卻也…奇跡般地,讓他那幾乎要凍結、消散的意識,產生了一絲抵抗的本能。

那不再是純粹的求生欲,而是混合了某種…憤怒?對纏繞它的污穢的憤怒?對將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存在的憤怒?還是…對自身無力完成使命的憤怒?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這痛苦與憤怒的下,口那與土地深深相連的“沉重感”,似乎…不再是純粹的負擔了。它帶來一種異樣的“穩固”,仿佛將他這具瀕臨破碎的軀體,暫時“錨定”在了這片移動的馬車和冰冷的大地之間,避免了在昏迷中徹底潰散。

同時,那截“鉞靈殘屑”在融合過程中,似乎正緩慢地、極其艱難地,以它自身那點微薄卻純粹無比的“鋒銳”之意,嚐試“溝通”、“接引”周圍空氣中極其稀薄的、未被黑龍煞氣完全污染的天地元氣(或者說,更基礎的地氣與水靈?),極其緩慢地滋潤着他那涸龜裂的經脈和幾乎熄滅的本源火種。

雖然這過程極其緩慢,吸收的效率低得可憐,帶來的痛苦遠大於恢復,但…確確實實,有那麼一絲絲極其微弱的、冰冷的“氣息”,開始在他體內那條由“鉞靈殘屑”和碎裂“石核”本源勉強維系的主脈中,極其艱難地、時斷時續地流轉。

每一次流轉,都像是在滿是裂紋的冰管中推動着冰碴,帶來割裂般的劇痛,卻也讓他逐漸喪失的“身體感”,恢復了一絲極其模糊的認知。

冷…痛…沉…還有…一絲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卻異常頑強的…冰冷鋒銳的流動感。

這就是他此刻的全部世界。

馬車外,官道似乎漸漸變得平坦了一些。兩側的墨綠冰層範圍在縮小,取而代之的是被寒霜覆蓋的荒原和枯草。空氣中那股甜膩的腐敗氣味和恐怖龍威,雖然依舊存在,但似乎淡去了些許。

老張微微抬了抬氈帽,露出半張被風霜刻滿皺紋的臉。他眯着眼,望向東方地平線。那裏,天空的灰白似乎被另一種更渾濁、更厚重的鉛灰色取代,隱約可見一些低矮起伏的輪廓。

“快到‘灰脊’了…”他低聲自語了一句,聲音澀,“過了灰脊…就算暫時出了流沙河黑龍威壓最直接的範圍…不過…”

他回頭,看了一眼車廂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車篷,落在了劉墨和劉葦身上。

“…帶着這兩個‘麻煩’,這一路上…怕也清靜不了。”

他不再多說,輕輕一抖繮繩。

老馬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略微加快了步伐,拉拽着沉重的黑篷馬車,向着東方那片更加厚重、也更加未知的鉛灰色天際線,繼續駛去。

車輪碾過凍土,揚起細碎的冰晶塵土,在慘白的天光下,拖出一條漫長而孤寂的痕跡。

馬車內,昏迷的劉墨,眉心的符紙微微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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