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傷口結痂脫落,留下淡粉色的新肉和依舊猙獰的縫合疤痕;也足夠某種詭異的“同居”模式在冰冷的公寓裏形成表面上的平衡。
姜安很少過來,大多時候只有定時上門的醫生、營養師和保潔阿姨會打破公寓的寂靜。韓罪則像一頭被暫時收容在精美籠子裏的野獸,大部分時間沉默地待在自己的房間或客廳角落,利用姜安提供的有限資源調理身體,同時也通過自己的渠道,像蜘蛛織網般,無聲地收集着關於姜家、關於韓家、關於姜安身邊那些“老鼠”的信息。
他們之間的聯系僅限於偶爾的內線電話或簡訊,內容巴巴,關乎傷口恢復、基本需求,或者姜安看似隨意提及的、關於某些人或事的“背景信息”。兩人都心照不宣地維持着這種疏離又緊密的“”關系,仿佛那晚書房裏的協議只是一紙冰冷的契約,不摻雜任何多餘的情緒。
直到這天傍晚,韓罪的手機震動,屏幕上跳出來自加密線路的簡短信息,來自姜安:
[目標:姜鈺。姜家旁系,負責城東新區部分建材供應。要求:右腿,粉碎性。時限:兩周。附:資料已發。]
信息後面跟着一個壓縮文件。
韓罪正靠在自己房間的窗邊,看着外面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他點開文件,快速瀏覽。姜鈺,一個三十出頭、野心勃勃的旁系子弟,仗着一點血緣和溜須拍馬的功夫,在家族企業裏撈了個油水豐厚的職位。資料裏詳細列舉了他經手的、常去的場所、身邊經常跟着的人,甚至還有他最近在暗中接觸幾位姜家長輩、試圖擠掉某個正支子弟位置的動向。
“既然他想引人注目,取而代之,”姜安隨後又補了一條信息,語氣透過文字都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嘲諷,“那我只好成人之美。”
韓罪盯着屏幕,嘴角慢慢咧開一個沒什麼溫度的弧度。他幾乎能想象出姜安打下這行字時,臉上那副溫潤面具下是怎樣的譏誚與冷酷。打斷腿,粉碎性,徹底廢掉對方在家族內更進一步的可能,甚至可能直接踢出局。簡單,粗暴,有效,且足夠震懾其他蠢蠢欲動的“老鼠”。
他拿起手機,直接撥了回去。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邊傳來姜安平靜無波的聲音:“說。”
“姜大少爺,”韓罪的聲音帶着慣有的沙啞和一絲玩味,“吩咐得真具體。粉碎性……夠狠。你們姜家那些人,知不知道你這副漂亮皮囊底下,芯兒早就黑透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只能聽到極輕的呼吸聲。然後,姜安的聲音傳過來,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硬:“做好你的事。過程我不關心,我只要結果。”
他似乎連一句多餘的廢話都不想聽,更懶得回應韓罪的挑釁。
韓罪嗤笑一聲,剛想再說什麼,聽筒裏已經傳來了忙音。
姜安直接把電話掛了。
韓罪拿下手機,看了看暗下去的屏幕,臉上的笑意未散,眼底卻慢慢沉凝下來,翻涌着算計與狠厲。他重新點開那份資料,目光落在姜鈺負責的那個最大的——城東新區一個大型商業配套的建材供應上。
兩周後,城東新區某處大型工地。
塵土飛揚,機械轟鳴。臨時板房辦公室外,聚集着一群滿面塵土、情緒激動的建築工人。他們圍着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但眼眶深陷、透着病容的中年男人。男人叫張大山,是這群被拖欠了三個月工資的工人裏,最沉默寡言,卻也最受同情的一個——家裏五個娃嗷嗷待哺,自己前不久查出了肺癌中期,急需用錢治療。
人群前方,一個穿着包粉色襯衫、戴着金鏈子的年輕男人,正趾高氣揚地站在台階上,對着工人們指手畫腳,唾沫橫飛,正是姜鈺。他身邊跟着兩個膀大腰圓、面色不善的保鏢。
“……吵什麼吵!公司有公司的流程!暫時困難,你們體諒一下!再鬧,一分錢都別想拿!”姜鈺不耐煩地揮着手,眼神輕蔑。
工人們群情激奮,但被保鏢擋着,又懾於姜鈺的身份,一時不敢真正上前。
就在這時,工人隊伍裏,一個一直低着頭、戴着安全帽、看不清面容的瘦高身影, subtly地推了張大山一把,在他耳邊極快地低語了幾句。
張大山身體一震,渾濁的眼睛裏涌上絕望的血絲和一種被到絕路的瘋狂。他想起家裏揭不開鍋的灶台,想起醫院催繳的賬單,想起身後這些同樣被欠薪、敢怒不敢言的兄弟……還有剛才那人低聲告訴他的,關於姜鈺私下挪用款、在澳門一擲千金的傳聞。
“姜經理!”張大山忽然嘶吼一聲,猛地撥開前面的人,踉蹌着沖上台階,枯瘦卻因長期勞作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姜鈺的襯衫前襟,“你今天必須給個說法!不然……不然我就跟你拼了!”
變故突生!姜鈺被嚇了一跳,保鏢立刻上前要拉開張大山。但張大山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拽着姜鈺不放,嘴裏喊着:“大家夥兒!他私吞了我們的血汗錢!拿去賭了!嫖了!我們不能放過他!”
“胡說八道!放開!給我打!”姜鈺又驚又怒,尖聲叫道。
保鏢的拳頭落在張大山身上,但他就是不鬆手,反而把姜鈺拽得一個趔趄。工人們被這一幕激起了血性,不知誰喊了一聲“上!”,人群頓時動起來,朝着台階涌去!
推搡,叫罵,混亂瞬間升級!
就在這片混亂中,那個一直低着頭的瘦高身影——韓罪,如同鬼魅般貼近。他巧妙地利用人群的遮擋和保鏢被其他工人纏住的空檔,腳下似乎被什麼絆了一下,“哎呀”一聲驚呼,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向正被張大山拉扯、站立不穩的姜鈺!
混亂中,誰也沒看清具體動作。只聽到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慘叫,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姜鈺抱着右腿,慘白着臉滾倒在滿是塵土和碎石的台階上,腿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曲着,明顯是斷了,而且傷得不輕。
“啊——我的腿!我的腿!”姜鈺豬般地嚎叫着。
混亂瞬間靜止了一瞬。工人們愣住了,保鏢也傻了眼。
韓罪早已趁亂退到了人群邊緣,安全帽下的眼神冰冷地看着在地上打滾哀嚎的姜鈺。他剛才那一下,用了巧勁,位置和力道都經過精確計算,確保能達到“粉碎性”的效果。張大山也鬆了手,茫然地看着慘叫的姜鈺,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
“他……他貪污公款!我有證據!”韓罪忽然在人群裏喊了一嗓子,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錢都拿去澳門輸了!賬戶流水我都看到了!”
這一聲如同冷水滴進油鍋。工人們的怒火再次被點燃,這次是對準了姜鈺的貪婪。不知是誰先動了手,土塊、碎石朝着地上的姜鈺飛去,怒罵聲四起。保鏢試圖保護,卻被人群沖開。
現場徹底失控。趕來的負責人和保安花了很大力氣才驅散工人,把已經痛暈過去、腿上血肉模糊的姜鈺抬上車送往醫院。而關於姜鈺私吞款、拖欠工資、在澳門豪賭的“確鑿”傳聞,已經像長了翅膀一樣,隨着散去的人流,飛速傳播開來。
韓罪早已脫下沾了塵土的外套和安全帽,混在離開工地的人流中,悄無聲息地消失。他走到幾個街區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拿出那個老舊的黑色手機,撥通了姜安的加密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通。背景音很安靜,似乎是在某個封閉的空間。
韓罪靠在冰冷的牆上,看着遠處工地方向隱約可見的動餘波,對着話筒,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匯報今天天氣不錯:
“姜大少爺,任務完成。城東新區工地,混亂,工人討薪,意外沖突,姜鈺右腿脛腓骨粉碎性骨折,附帶私吞公款、澳門豪賭的醜聞已傳開。”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惡劣的弧度,聲音壓低,帶着一絲邀功般的戲謔,又暗藏針芒:
“怎麼樣?這個結果,您還滿意嗎?”
電話那頭,是長長的沉默。只有細微的電流聲,和姜安平穩的、幾乎聽不到的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姜安的聲音才傳來,依舊沒什麼起伏,聽不出喜怒,只是簡短的三個字:
“知道了。”
然後,又是脆利落的掛斷忙音。
韓罪拿下手機,看着暗下去的屏幕,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和一絲冰冷的玩味。
他知道,姜安“滿意”與否,從來不會掛在嘴上。但這淨利落、附帶額外“驚喜”的成果,無疑會讓那把高懸於他頭頂的“”之劍,暫時更加穩固,也讓他在這位大少爺心中的“利用價值”,更添了幾分沉甸甸的分量。
而這場“髒活”,僅僅是個開始。
他將手機收回口袋,轉身,融入漸濃的夜色和城市錯綜復雜的街巷之中,仿佛從未出現在那片塵土飛揚的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