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痕之眼消散帶來的死寂，比之前的激戰轟鳴更加壓抑。濃重的血腥味混雜着焦糊、塵土以及那股令人作嘔的、殘留的褻瀆氣息，彌漫在蕭府秘庫區域的廢墟之上。
月光重新灑落，卻照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瘡痍。秘庫主體建築大半坍塌，殘垣斷壁間閃爍着禁制破碎的零星火花。地面溝壑縱橫，鋪地的青石板碎裂成齏粉。蕭家護衛和仆役正在一些管事的指揮下，強忍着恐懼，小心翼翼地從瓦礫中抬出傷員，低聲的呻吟和壓抑的哭泣偶爾傳來，更添淒惶。
蕭震天在確認蕭雨寒暫無大礙後，立刻強打精神，以家主之威指揮善後。他臉色依舊蒼白，氣息不穩，但身形挺直如鬆，聲音沉穩有力，迅速下達一道道命令：封鎖現場、救治傷員、安撫族人、加強全府警戒等級……每一個指令都清晰果斷，暫時穩住了慌亂的人心。
蕭雨寒在兩名忠仆的攙扶下，回到自己那還算完好的院落。小金被他緊緊抱在懷裏，小狐狸氣息微弱，金瞳半闔，顯然聖痕之眼的精神沖擊和邪惡威壓對它造成了嚴重的傷害。蕭雨寒心中揪痛，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夥伴”。
他拒絕了仆人立刻請孫先生來的建議，示意他們退下，關上房門。此刻，他更相信自己的力量——或者說，相信《萬象天引》和青銅碎片。
將小金小心放在柔軟的床鋪上，蕭雨寒盤膝坐在旁邊。他先檢查自身，雖然靈魂層面的寒意和混亂囈語仍在隱隱作痛（聖痕之眼最後的烙印），但身體在剛才那透支一擊後，反而有種奇異的“空明”感。似乎是《萬象天引》在自動運轉，緩慢吸收着空氣中稀薄的、未被污染的靈氣，修復着損傷。
他閉上眼，意識沉入體內。丹田中，青銅碎片已經恢復了緩慢的自轉，但表面的紋路光芒黯淡了許多，顯然之前的“爆發”消耗巨大。它散發出的清涼氣流依舊在滋養靈魂，抵御着那殘留的烙印侵蝕。
蕭雨寒嚐試運轉《萬象天引》淬體篇。這一次，功法運轉順暢了許多，甚至比被困石室時更加得心應手。氣血按照玄奧路線奔流，自然而然地引動着周圍各種能量。他驚訝地發現，在經歷過聖痕之眼那極致的“混亂”與“污染”的壓迫後，他對於天地間各種“氣”的感知和辨別能力，似乎提升了一個台階。那些駁雜能量中，哪些更親和，哪些需謹慎煉化，感知更加清晰。
他將這份提升的感知，小心翼翼地導向身旁的小金。通過“靈視”，他看到小金體內原本靈動純淨的金色能量，此刻被一層灰黑色的、充滿瘋狂與冰冷意味的“污染氣息”纏繞、侵蝕，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緩慢消耗着它的生機。
“是聖痕殘留的力量……”蕭雨寒心中一沉。尋常藥物恐怕難以祛除這種源自高維存在的污染。
他嚐試着，將自己運轉《萬象天引》後產生的、融合了多種天地之氣、並帶有一絲青銅碎片秩序氣息的氣血之力，化爲最溫和的暖流，緩緩渡入小金體內。
起初，那灰黑色污染氣息劇烈抵觸，甚至反噬。但蕭雨寒的氣血之力中，那一絲源自青銅碎片的“秩序界定”氣息，似乎對這種“混亂污染”有着某種克制。雖然微弱，卻如同燒紅的細針，一點點刺入、消融着那些灰黑色氣息。
這是一個極其緩慢且耗神的過程。蕭雨寒必須全神貫注，控制着渡入力量的大小和節奏，既要消融污染，又不能傷及小金脆弱的經脈。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天色由深黑轉爲蒙蒙青灰，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蕭雨寒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臉色因精神力持續消耗而更加蒼白，但他眼神專注，沒有絲毫鬆懈。他能“看到”，小金體內的灰黑色氣息，正在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一絲絲地減少、變淡。而小金原本微弱的氣息，也隨着污染的祛除，逐漸平穩下來，雖然依舊虛弱，但不再繼續惡化。
直到東方天際泛起第一抹魚肚白，蕭雨寒才緩緩撤回手掌，長長吐出一口帶着疲憊的濁氣。小金體內的污染已被祛除了大約三分之一，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陷入了更深沉的修復性睡眠，呼吸均勻了許多。
“總算……暫時穩住了。”蕭雨寒抹去額頭的汗水，自己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空虛。他連忙吞下幾顆孫先生之前留下的固本培元丹藥，默默運功調息。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仿佛落葉擦過窗櫺的聲響，傳入他因修煉而異常敏銳的耳中。
不是風聲。
蕭雨寒瞬間警醒，所有疲憊被強行壓下。他動作輕巧地移至窗邊，將窗戶推開一道縫隙，目光銳利地掃向外面的庭院。
晨霧稀薄，庭院中空無一人，只有被夜風吹動的花草微微搖曳。但他體內的青銅碎片，卻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帶有警惕意味的悸動。
有人！而且，修爲不低，隱匿功夫極好！
蕭雨寒屏住呼吸，將《萬象天引》淬體篇帶來的、對周圍能量流動的細微感知提升到極致。同時，悄然開啓了“靈視”。
在“靈視”的視野中，庭院一角，靠近院牆的陰影裏，空氣的能量流動出現了一絲極其不自然的“凝滯”和“偏折”。那裏，有一個與周圍環境幾乎完全融爲一體、氣息內斂到極致的模糊人影！若非青銅碎片預警和他剛剛提升的感知能力，絕難發現！
那人影似乎也在觀察着他的房間，並未輕舉妄動。
是敵？是友？是蕭府內部的人？還是……昨夜事件的後續？
蕭雨寒心念電轉。對方隱匿功夫如此了得，能潛入加強了警戒的蕭府內院而不驚動護衛，實力恐怕至少在靈脈境！硬拼絕無勝算。
他悄無聲息地退回房間中央，坐回桌前，提起筆，在一張空白信箋上快速寫下幾行字。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用盡量平靜卻足以讓窗外那人聽清的音量，對着空蕩蕩的房間說道：“門外夜露深重，貴客既已蒞臨，何不進來飲杯熱茶？”
聲音在寂靜的黎明前格外清晰。
窗外的能量凝滯處，微微波動了一下。顯然，對方沒料到竟然會被發現。
沉默了片刻。就在蕭雨寒掌心開始凝聚微薄氣血，準備應對最壞情況時——
“吱呀”一聲輕響，房門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開。一道身影如同幽靈般滑入室內，反手輕輕掩上了門。
來人身穿一襲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身材中等，面容普通，屬於扔進人堆就找不出來的那種。但那雙眼睛，卻沉靜如古井，開闔間偶爾閃過洞察世事的精光。他周身氣息圓融內斂，仿佛與周圍環境融爲一體，若非親眼所見，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靈脈境！而且絕非初入此境！蕭雨寒心中一凜。
灰衣人目光在蕭雨寒蒼白卻沉靜的臉上停留一瞬，又掃過床上沉睡的小金，最後落在桌面上那張墨跡未的信箋上。他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平靜。
“蕭三少爺，好敏銳的靈覺。”灰衣人開口，聲音平淡無奇，卻帶着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看來，昨夜之事後，少爺收獲不小。”
“閣下謬贊。不知深夜來訪，所爲何事？”蕭雨寒不動聲色，手指卻悄然按住了袖中那枚已經失效的黑色令牌。對方能悄無聲息潛入，要麼是敵非友，要麼……就是身份極其特殊。
灰衣人沒有回答，而是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物，輕輕放在蕭雨寒面前的桌上。
那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令牌，通體呈暗銀色，材質非金非木，觸手溫涼。令牌正面，雕刻着一座被雲氣繚繞的九層高塔，塔尖似乎指向無盡星空。背面，則是一個古樸的“察”字。
這令牌的風格，與黑色令牌的詭異、青銅碎片的古老都截然不同，帶着一種中正、平和卻又深邃莫測的氣息。
“這是……”蕭雨寒瞳孔微縮。
“天機閣，巡察令。”灰衣人緩緩說道，目光直視蕭雨寒，“老夫姓莫，忝爲天機閣外門巡察使之一。”
天機閣？！蕭雨寒心中劇震！在原主的記憶碎片和他自己作爲作者的模糊設定中，這是一個極其神秘、超然物外、據說擁有窺探天機之能的隱世組織！極少涉足世俗紛爭，但每一次出現，往往都伴隨着影響深遠的大事件！他們竟然找上了自己？
“天機閣……”蕭雨寒壓下心中驚濤，努力保持鎮定，“久仰大名。不知莫巡察使駕臨我這小小蕭府，有何指教？莫非也與昨夜那‘污穢之物’有關？”
莫巡察使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斷他的真實反應。“蕭少爺果然聰慧。昨夜異象，氣息沖霄，已驚動閣內。那‘聖痕投影’降臨，絕非小事，其背後牽扯之深，遠超這蒼雲城，甚至這片地域的想象。”
他頓了頓，繼續道：“老夫奉命前來查探。據現場殘留氣息和各方動向追溯，發現那‘次級污染載體’（面具人）的主要目標，似乎並非蕭家秘庫尋常藏品，也非僅僅是爲了釋放投影。他們真正在尋找，或者說，試圖感應、定位的……是某種特殊的‘印記’或‘波動’。”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蕭雨寒的丹田位置，盡管那裏並無異狀。“而在投影降臨後，那股特殊的‘波動’，曾短暫地、強烈地爆發過，與投影發生了直接對抗，並……對其造成了一定損傷。這是投影提前潰散、未能造成更大災難的關鍵之一。”
蕭雨寒心髒狂跳。對方說的，分明就是他體內的青銅碎片！天機閣竟然能追查到這種程度？
“莫巡察使的意思是……”蕭雨寒聲音澀。
“老夫並無惡意。”莫巡察使擺擺手，“天機閣的宗旨是‘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維護此界規則平衡，觀測異常，記錄變數。那‘聖痕’及其背後的存在，是破壞平衡的巨大威脅。任何能與之對抗、或與之相關的人與物，都在我們的觀察範圍之內。”
他指向桌上的銀色令牌：“這枚巡察令，可作信物，也可在關鍵時刻，向附近的天機閣據點求助一次——當然，代價需另議。今將此令交予你，是老夫個人的一點，也是一份……善意的提醒。”
“提醒什麼？”
莫巡察使神色轉爲凝重：“兩件事。第一，昨夜投影最後消散時，曾有一道極隱晦的‘標記’波動散出，方向似乎指向你。雖被另一股力量（他看了一眼小金）和蕭家祖靈氣息擾，未能完全成型，但‘聖痕’背後的存在，很可能已經對你產生了‘興趣’。你，包括你身邊這只變異的金紋風影狐，未來需格外小心。”
蕭雨寒背後泛起寒意。聖痕之眼最後的低語和烙印，果然不是錯覺！
“第二，”莫巡察使壓低了聲音，“據閣內零星記載和一些古老線索，‘聖痕’的活躍，往往與‘天命之子’的成長軌跡，存在某種詭異的糾纏和互動。蒼雲城近，年輕一輩中氣運波動異常者，除了你，便是那林家的林昊。昨夜，林家祖傳龍魂異動，並非偶然。”
他深深看了蕭雨寒一眼：“你與林昊之間的恩怨，或許已不僅僅是個人或家族之爭。你們兩人，可能都已卷入了一場……涉及世界本源的巨大棋局之中。執棋者，或許不止一方。”
這番話，如同驚雷在蕭雨寒腦海中炸響！青銅碎片之前就提過他與林昊“命運線糾纏度上升”，此刻得到天機閣巡察使的側面印證，更顯驚心！
“莫巡察使爲何告訴我這些？”蕭雨寒沉聲問。
“因爲變數。”莫巡察使坦然道，“你是一個巨大的變數。你的出現，你的變化，你身上的‘波動’，都讓原本既定的軌跡出現了偏差。而變數，在某些時候，或許是打破死局的關鍵。天機閣，樂見其成。當然，前提是這變數……不會走向毀滅。”
說完，他不等蕭雨寒回應，身形一晃，已然如同融入空氣中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餘下桌上那枚暗銀色的天機閣巡察令，和空氣中淡淡的餘音：
“令牌收好。小心林昊，小心暗處的眼睛，也小心……你自己的力量。我們或許還會再見。”
房間內重歸寂靜，只有晨光透過窗紙，灑在令牌上，泛起微冷的光澤。
蕭雨寒怔怔地坐在桌前，手指摩挲着冰涼的令牌，腦海中回蕩着莫巡察使的每一句話。
聖痕的標記、天命之子的糾纏、世界棋局的棋子、變數的身份……還有體內神秘的碎片，剛剛獲得的《萬象天引》……
前方的迷霧似乎散開了一些，但露出的，卻是更加深邃復雜、危機四伏的深淵。
他看向床上呼吸平穩的小金，又望向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空。
“變數麼……”他低聲自語，眼中最初的震驚與茫然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逐漸堅定的銳利。
“既然注定無法置身事外，那麼……”
他握緊了手中的銀色令牌。
“這盤棋，我就好好下一場。看看是你們這些‘棋手’高明，還是我這‘變數’……能掀了這棋盤！”
晨光，徹底驅散了夜色。但蕭雨寒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蒼雲城的上空，無形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洶涌匯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