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抽背和懲罰,張文淵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
他猛地一拍腦袋,說道:
“對對對!”
“我都差點忘了這茬!”
“老匹夫最愛搞這些突然襲擊了!”
說完,張文淵連忙抓起那張紙,愁眉苦臉地開始念叨:
“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意思是,竇燕山……呃……”
見他卡殼,王狗兒便在一旁,用最淺顯易懂的語言,再次將釋義拆分講解,並引導他聯想記憶。
張文淵爲了明天不挨打,倒也難得地集中精神,跟着王狗兒的提示,磕磕絆絆地背誦起來。
一直到夜色漸深。
他總算將那段釋義勉強記了個七七八八,這才打着哈欠,放王狗兒回去休息。
待回到仆役們居住的通鋪時,大部分人都已睡下,鼾聲四起。
王狗兒摸黑找到自己的位置,確認周遭無人注意,才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只依舊溫熱的油紙包。
打開油紙,濃鬱的肉香再次撲鼻而來,裏面是之前吃剩下的大半個雞腿。
他再也忍不住,低頭咬了一口。
雞肉燉得軟爛入味,油脂混合着醬料的鹹香在口中爆開,久違的肉味瞬間征服了味蕾。
那種扎實的滿足感,是稀粥和窩頭本無法比擬的。
王狗兒吃得極快,卻又舍不得囫圇吞下,每一口都細細咀嚼,任由鮮美的汁水充盈口腔。
他吃得滿嘴流油,差點連自己的舌頭都一起吞下去。
穿越這麼多天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嚐到肉的滋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活着,除了掙扎求生之外,還可以有如此純粹的享受。
一個雞腿,很快只剩下光溜溜的骨頭。
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連指尖的油漬都舍不得擦去。
黑暗中,王狗兒握緊了拳頭。
肉食者鄙。
但,肉食也是真香啊!
只有擺脫奴籍,獲得功名,他才能正大光明地享受這一切,而不是靠着主子的偶爾施舍,才能小心品嚐。
他要改變命運,不僅僅是爲了生存,更是爲了能堂堂正正地,吃上這樣一只雞腿!
這個看似樸素甚至有些可笑的念頭,在此刻的王狗兒心中,卻化爲了無比堅定的信念……
……
第二天,家塾的晨鍾響起。
王狗兒依舊侍立在廊下,毫不起眼。
課堂內。
陳夫子捋着胡須,目光掃過底下正襟危坐的學子,果然開始了抽問。
當點到張文淵時,廊下的王狗兒也不由得有些緊張。
張文淵站起身,雖然聲音還有些發緊,但,昨在王狗兒督促下的反復背誦終究沒有白費,他竟將那一段釋義流暢地復述了出來。
雖無甚個人見解,卻也字句準確,條理清晰。
陳夫子聽完,臉上露出了更爲明顯的贊許之色,點了點頭,說道:
“嗯,不錯。”
“知恥而後勇,懂得溫故知新,方是進學之道。”
“孺子可教也。”
“謝夫子誇獎!”
張文淵激動得小臉通紅,坐下時腰板挺得筆直,只覺得從未如此揚眉吐氣過。
忍不住偷偷朝廊外瞥了一眼,眼中帶着難以抑制的興奮。
王狗兒見他過關,心中也微微一笑,隨即收斂心神,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在夫子的講課上。
今講解的是新的內容,依舊是《三字經》的段落。
夫子蒼老的聲音不急不緩,發人深省。
站得久了,腿腳不免酸麻。
王狗兒見無人注意,便悄悄蹲下身,目光不經意間瞥見牆角有一掉落的小樹枝。
他心中一動,趁夫子轉身板書之際,迅速將樹枝撿起,就着廊下地面細膩的塵土,一邊凝神傾聽夫子的講解,一邊用手腕控制着樹枝,在地上輕輕劃動。
起初只是無意識的比劃,但,隨着夫子講解的深入,他不知不覺沉浸進去。
樹枝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痕跡,不再是簡單的模仿,而是將他聽到理解的字形,以一種初具章法的筆觸書寫出來。
雖然工具簡陋,環境仄,但他寫得極其認真。
整個人完全沉浸在這種汲取知識和練習書寫的感覺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遭。
直到課堂內的誦讀聲停歇,學子們開始收拾書本的窸窣聲傳來,他才猛然驚覺。
剛一抬頭,便見陳夫子在那小廝的攙扶下,已踱步出了教室,目光恰好落在他身前那片寫滿字跡的地面上。
王狗兒心中一驚,連忙扔掉樹枝,站起身,垂首恭立。
陳夫子停下腳步,渾濁的老眼看了看地上的字,又看了看眼前這個衣着樸素,面容清秀的小僮,眼中閃過一絲的訝異,隨口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回先生的話,小人王狗兒。”
王狗兒恭敬回答,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福是禍。
這時,收拾好書包的張文淵快步從教室裏跑了出來,見夫子正與王狗兒說話,連忙上前一步,帶着幾分炫耀的語氣說道:
“夫子,他叫王狗兒,是我爹給我新買的書童!”
“書童?”
陳夫子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目光再次掃過王狗兒,那絲訝異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着距離感的淡漠。
他微微頷首,沒再多問什麼,只是淡淡的說道:
“賤籍之人,倒也難得。”
說完,搖了搖頭,在小廝的攙扶下,顫巍巍地離開了。
那賤籍二字,如同無形的烙印,瞬間將王狗兒隔在了另一個世界。
望着夫子離去的背影,王狗兒心中五味雜陳,但,很快便平復下來。
從被賣進張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認清現實,不會因旁人的一句評價而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