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要請家長,張文淵和李俊頓時慌了神。
張文淵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他爹張舉人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和沉甸甸的家法。
李俊面色慘白,想到父親嚴厲的目光,腿肚子都有些發軟。
“夫子息怒!”
“學生……學生知錯了!”
李俊率先扛不住,只得帶着哭腔承認,說道:
“學生的傷,是,是與張文淵廝打所致……”
張文淵見瞞不住,也梗着脖子,不情不願的嘟囔道:
“是我先動的手。”
真相大白。
陳夫子臉色稍緩,但,處罰卻毫不含糊。
他指着張文淵和李俊,說道:
“同窗鬥毆,不成體統!”
“你二人,去廊下罰站一個時辰!”
“再將《弟子規》泛愛衆,而親仁一篇,抄寫五十遍,明交來!以儆效尤!”
“是!”
兩人如蒙大赦,自覺羞慚。
當即,低着頭快步走出教室,一左一右杵在廊下,互相瞪了一眼,又飛快別開視線。
最後。
夫子的目光落在了王狗兒身上,那眼神帶着明顯的苛責與冷意,說道:
“至於你,王狗兒!”
“你身爲書童,見主子行差踏錯,非但不加勸阻,反而同流合污,參與鬥毆,此乃失職大過!”
“念你初犯,罰站兩個時辰!抄寫就不用了,若再有下次,老夫必稟明張老爺,將你這等不知規勸,反助紂爲虐的惡仆,逐出張府!”
這處罰明顯不公,將主要責任歸咎於一個奴仆。
王狗兒心中涌起一股屈辱的怒火,但他深知此刻任何辯駁都是徒勞,只會招致更嚴厲的懲罰。
他緊緊抿着嘴唇,將所有的情緒壓回心底,低下頭,用平靜無波的聲音應道:
“是,小人領罰。”
張文淵在廊下聽得清楚,心中不忿,忍不住開口說道:
“夫子!”
“不關王狗兒的事,是學生他動手的!要罰就罰我一人!”
“住口!”
陳夫子厲聲打斷他,喝道:
“主仆有別!”
“他身爲仆役,未能盡到規勸之責,便是大錯!”
“你若再混淆是非,便與他一同加罰!”
張文淵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氣鼓鼓地瞪着夫子,又愧疚地看了王狗兒一眼。
王狗兒默默走到廊下,在離張文淵和李俊稍遠的地方站定。
時值上午。
陽光逐漸熾烈,曬在皮膚上帶來灼熱感,腿腳也開始酸麻。
張文淵趁着夫子不注意,悄悄往王狗兒這邊挪了挪,壓低聲音,一臉歉意道:
“王狗兒,對不住,連累你了。”
“不過……今天你替我說話,又幫我揍那小子,這份情,我張文淵記下了!”
王狗兒目光依舊看着前方,輕輕搖頭,說道:
“少爺言重了。”
“維護主子是小人分內之事,不算什麼。”
張文淵卻對他更加好奇,忍不住又問道:
“對了,你剛才那些話,又是從村裏老童生那兒聽來的?他懂得可真多!”
王狗兒心中早有準備,面不改色地應道:
“是,那位老先生,偶爾會講些典故。”
“那他還在村裏嗎?能不能請他來給我講故事……”
張文淵異想天開。
王狗兒打斷他,搖頭說道:
“少爺,那位老先生……前年已經過世了。”
“啊?死了啊……”
張文淵聞言,臉上露出明顯的遺憾,咂了咂嘴,說道:
“可惜了。”
話落,那點好奇,也隨之煙消雲散。
話題中斷,廊下再次陷入沉默。
李俊離得遠,兀自揉着臉上的傷處,不時恨恨地瞪他們一眼。
……
教室裏。
陳夫子已然開始講授新的內容。
今開講的是蒙學經典《千字文》。
老夫子蒼老的聲音傳來,念道: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月盈昃,辰宿列張……”
王狗兒立刻收斂心神。
將所有不公和屈辱暫時拋開,豎起了耳朵。
兩個時辰的罰站是懲罰,也是機會。
他凝神靜聽,將夫子的講授,牢牢記在腦海中。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身旁的張文淵。
起初,他還因爲愧疚和義氣勉強站了一會兒,但,很快就被外面枝頭跳躍的鳥兒,聒噪的蟬鳴吸引了注意力,眼神飄忽,身子也開始不自覺地晃動,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至於另一側的李俊,則多半還在憤憤不平,偶爾偷聽幾句,也是心不在焉。
廊下三人,姿態各異。
……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
放學時分。
學堂裏的學子們如同出籠的鳥兒,嬉笑着收拾書本,三三兩兩準備離開。
張文淵因爲今打架和罰站,顯得有些蔫頭耷腦,王狗兒跟在他身後,主仆二人正準備隨着人流往外走。
“文淵兄,留步。”
這時,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
張文淵回頭,看見叫住他的是同窗趙寶柱。
這趙寶柱家裏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富戶,開着好幾家綢緞莊,平裏吃穿用度在一衆學子裏最爲闊綽,人也帶着幾分商賈之家的精明。
他此刻臉上堆着笑,快步走了過來。
“何事?”
張文淵疑惑的問道。
趙寶柱先是打了個哈哈,誇贊道:
“文淵兄,今在堂上,你這書童可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那般伶牙俐齒,引經據典,竟把李俊那小子都駁得啞口無言,真是痛快!”
他說着,目光落在了張文淵身後的王狗兒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欣賞和打量。
王狗兒皺了皺眉,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打算。
張文淵聽到有人誇他的書童,尤其是誇王狗兒今天幫他出了氣,頓時與有榮焉,腰杆都挺直了些,得意道:
“那是!”
“本少爺挑的人,能差嗎?”
趙寶柱順勢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臉上笑容更盛,帶着商量的口吻,說道:
“文淵兄,咱們商量個事兒如何?”
“我看你這書童確實機靈,又忠心,還識文斷字,是個難得的人才。”
“我身邊正缺這麼個得用的人,你看……能不能割愛?價錢好說!”
“我出雙倍,不,三倍!當初張世伯是多少銀子買的,我出三倍價錢!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