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一筆生意
八月的風裏帶了絲涼意。
族學散學時,幾個同窗在廊下交換花箋。
顧硯楷拿着一張粉色的,上頭印着俗豔的牡丹。
“我姐非要我用這個寫信。”他苦着臉,“你說這好看嗎?”
顧硯舟看了一眼。
紙是上好的薛濤箋,可惜花樣老氣。不是牡丹就是蓮花,印得又呆板。
“市面上都這樣?”他問。
“差不多。”顧硯楷說,“胭脂鋪、書鋪都賣,貴的便宜的都一個樣。”
顧硯舟心裏動了動。
晚上回院,他翻出之前練字剩的紙。都是普通竹紙,粗糙了些,但試試夠用。
“少爺找什麼?”劉嬤嬤端着燈進來。
“嬤嬤,有油紙嗎?包東西那種。”
“廚房還有些。”劉嬤嬤奇怪,“要油紙做什麼?”
“試試花樣。”
顧硯舟裁了張油紙,又找石頭要了小刀。他坐在燈下,仔細在油紙上刻起線條。
刻的是竹子。
簡單幾筆,疏疏朗朗。刻好後,他調了點淡淡的青黛色,用布團蘸了,輕輕拍在油紙上。
再覆到白紙上,一按。
揭開時,紙上印出竹影。朦朧朧的,像雨後竹林。
“喲!”石頭湊過來,“這好看!”
劉嬤嬤也看呆了:“少爺哪兒學的這手藝?”
“書上看的。”顧硯舟笑笑,“嬤嬤覺得,這紙要是拿去賣,有人買嗎?”
“那肯定有!”石頭搶着說,“比外頭那些花裏胡哨的強多了。”
顧硯舟又試了幾種花樣。
梅、蘭、菊,各刻了一版。還試了遠山、小舟的圖案,都是簡約寫意風。
第二天去族學,他帶了幾張樣品。
趁休息時,他找到顧硯鬆。十少爺今年六歲,剛開蒙,正趴在桌上描紅。
“十弟。”
顧硯鬆抬頭,眼睛圓溜溜的:“八哥。”
顧硯舟把疊好的花箋遞過去:“這個給你玩。若是覺得好看,可以帶給陳姨娘看看。”
孩子接過紙,展開一看,小嘴張圓了:“真好看!”
“喜歡就好。”
顧硯鬆小心翼翼收進書袋。下午散學,他果然蹦蹦跳跳往陳姨娘院裏去了。
陳姨娘正在看賬本。
她娘家做綢緞生意,她也懂些經營之道。見兒子回來,笑道:“鬆兒今學了什麼?”
“娘看這個!”顧硯鬆獻寶似的掏出花箋。
陳姨娘接過,眼睛一亮。
紙是普通的,可這花樣……清雅不俗。竹影朦朧,梅枝疏朗,絕不是市面上那些俗物。
“哪兒來的?”
“八哥給的。”顧硯鬆說,“八哥說,娘要是喜歡,可以多看看。”
陳姨娘心裏明白了。
她讓娘帶孩子去洗臉,自己拿着花箋細看。一張張翻過去,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嬤嬤。”她喚來貼身張嬤嬤,“你看這紙,若是用好料子印,賣得出去不?”
張嬤嬤眯眼看了半晌:“老奴雖不懂,可這花樣確實雅致。讀書人該喜歡。”
陳姨娘沉吟。
八少爺這是想借她的手做點什麼。一個庶子,沒錢沒勢,只能靠點子換機會。
“明請八少爺來一趟。”她說。
顧硯舟收到消息時,並不意外。
他換了身淨衣裳,跟着丫鬟往陳姨娘院裏走。路上心裏盤算着,該怎麼談。
陳姨娘院裏種了許多花草,打理得精致。
她沒在正屋見客,而是在小花廳擺了茶點。見顧硯舟進來,笑着招呼:“八少爺坐。”
“姨娘安好。”
“不必拘禮。”陳姨娘讓人上茶,“你給鬆兒的花箋,我看了。花樣很別致。”
“姨娘過獎了,隨手刻着玩的。”
陳姨娘笑了:“八少爺聰慧,我也不繞彎子。這花箋,你想怎麼做?”
顧硯舟放下茶盞:“讀書需要銀錢,姨娘有門路。若姨娘願意,我可以設計花樣,姨娘負責制作售賣。”
“分成呢?”
“姨娘出本金,得七成。我出花樣,得三成。”顧硯舟說,“若賣得好,以後可以調整。”
陳姨娘打量着他。
八九歲的孩子,說話條理清晰,不急不躁。這份沉穩,不像個庶子。
“三成可以。”她點頭,“但我有個條件。”
“姨娘請說。”
“花樣只能供我一家。”陳姨娘說,“我娘家有鋪子,可以試賣。若成了,往後長期。”
“這是自然。”
兩人又細談了材料、定價。顧硯舟建議用不同檔次的紙,貴的用宣紙,便宜的用竹紙。
“先試四種花樣。”他說,“梅蘭竹菊,稱‘四君子箋’。”
陳姨娘記下:“我讓鋪裏師傅來,你教他們刻版。”
“好。”
事情談妥,顧硯舟告辭。陳姨娘送他到院門,忽然輕聲說:“八少爺,鬆兒還小,以後……”
“十弟聰慧,我會多照應。”顧硯舟明白她的意思。
陳姨娘笑了:“那就好。”
回到竹風院,石頭急急問:“少爺,陳姨娘答應了嗎?”
“答應了。”
劉嬤嬤卻有些擔心:“這……做生意,府裏允許嗎?”
“姨娘出面,我只是幫忙畫畫樣子。”顧硯舟說,“不算違了規矩。”
其實他知道,庶子私下謀生,傳出去不好聽。但陳姨娘既然敢做,自有辦法遮掩。
三後,陳姨娘娘家的師傅來了。
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匠人,姓胡。顧硯舟把刻好的油紙版給他看,又演示了怎麼印。
“關鍵是顏色要淡。”他指着青黛調出的墨,“不能濃,要若有若無。”
胡師傅試了幾次,漸漸摸到門道。
“小少爺這法子妙。”他嘖嘖稱奇,“比雕版省事,花樣還能常換。”
第一批做了兩百張。
梅蘭竹菊各五十張,用的中等宣紙。陳姨娘讓鋪子裏擺在顯眼處,標價五十文一套。
頭三天,沒什麼動靜。
第四天,有個書生買了一套。說是給同窗寫信用,覺得雅致。
接着又賣了幾套。
到第七天,竟然賣空了。鋪子裏夥計趕緊報信,讓加做。
陳姨娘聽到消息,親自來了竹風院。
她帶了個小食盒,裏頭是桂花糖和酥餅。坐下後,臉上帶着笑:“八少爺,成了。”
顧硯舟正在練字,聞言放下筆。
“兩百張全賣了,還有些人預訂。”陳姨娘說,“鋪裏想再加做五百張,其中一百張用上等玉版宣。”
“花樣要換嗎?”
“先不換。”陳姨娘精明,“‘四君子’打出名頭再說。不過你可以想想新花樣,過一陣子用。”
她拿出個小荷包,推到顧硯舟面前。
“這是頭批的分紅,八兩。”
顧硯舟接過荷包。沉甸甸的,是碎銀。
“多謝姨娘。”
“該我謝你。”陳姨娘真心實意,“這生意若做得好,往後細水長流。”
她又說了些鋪裏的反饋。讀書人喜歡竹、蘭,閨秀們偏愛梅、菊。
有人問能不能定制,印上自己的字號。
“定制價可以高些。”顧硯舟想了想,“刻個小章,加收一錢銀子。”
“好主意。”
送走陳姨娘,顧硯舟打開荷包。八兩銀子,夠買好些書和紙墨了。
劉嬤嬤和石頭都圍過來看。
“這麼多!”石頭眼睛發亮。
“少爺真能。”劉嬤嬤抹抹眼角,“柳姨娘在天有靈,該安心了。”
顧硯舟把銀子收好,只留了一兩在外頭。
“嬤嬤,明去買些肉,咱們包餃子。”他說,“再給祖父院裏送些花箋去,就說我做的,請他品評。”
“哎,好!”
第二,老太爺收到花箋。
他拿着紙看了許久,問顧忠:“這是硯舟自己弄的?”
“是,八少爺說讀書閒暇時刻着玩。”
“玩?”老太爺笑了,“這可不是玩。花樣雅,心思巧。”
他讓顧忠取來一張,提筆寫了首詩。墨跡落在淡竹影上,相得益彰。
“告訴硯舟,好好讀書是正理。這些手藝,偶爾爲之即可。”
話是這麼說,可顧忠看得出,老太爺是高興的。
消息傳到各院,反應不一。
趙氏聽說後,只淡淡說了句:“倒是有些巧思。”
顧硯林在屋裏摔了杯子:“他倒會巴結!”
只有顧硯楷跑來竹風院,嚷嚷着要花箋:“給我幾張!我姐見了肯定喜歡!”
顧硯舟給了他一套。
“你幫我問問,閨秀們還喜歡什麼花樣。”
“包在我身上!”顧硯楷拍脯。
九月重陽前,花箋賣出了第三批。
陳姨娘又送來了分紅,這次是十二兩。生意漸上正軌,她脆在鋪裏設了個專櫃。
顧硯舟手裏的銀子,慢慢積攢起來。
他買了個小鐵盒,把錢裝進去,藏在床下磚縫裏。劉嬤嬤說這樣穩妥。
“少爺,這些錢夠用一陣子了。”她勸,“別太累着自己。”
“我知道。”顧硯舟數着銀子,心裏踏實。
有了錢,很多事就好辦了。
他可以買想讀的書,不必總去借。可以給劉嬤嬤和石頭添些衣裳,他們跟了他這些年,沒享過福。
最重要的是,有了底氣。
庶子的路難走,但至少現在,他手裏有了點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