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樓裏，慕容復陪坐在一位青衫老者身旁閒聊。那老者胡須半黑半白，頗爲特別。
正是薛慕華。
看得出，就連慕容復這樣有身份的人，對薛慕華也格外敬重。
一位頂尖名醫的分量，確實不輕。
他雖不會武功，可救過的江湖高手數都數不清，人脈極廣。尋常人本不敢得罪他，否則哪天遭了殃都不知怎麼回事。
再說，江湖中人，誰沒個受傷求助的時候？
“請神醫稍候，我表妹馬上就到。這次勞您遠道而來，實在打擾了。”
慕容復滿臉堆笑，連連拱手。
“神醫”二字，其實是客氣話。
實際上，薛慕華離“神醫”還差一點，並沒有續命的能耐。
薛慕華微微擺手。
態度不算傲慢，卻也不見得多恭敬。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罷了。不過老夫只能盡力一試，若是不成，還望慕容公子莫要見怪。”
“不敢不敢，您盡管放手醫治。”
慕容復口中應着，心頭卻在滴血。
這回爲了請薛慕華來給王語嫣看病，花費的代價和人情，連他都覺得肉疼。
“可這一切都值得。若能治好語嫣，她必定記我這份情。等她嫁進萬寶山莊，再把阿朱、阿碧一並送過去。”
“到時候，三人一起吹吹枕邊風，憑蘇君臨那好色的性子，定會願意助我——復國就有望了！眼下這點付出，算得了什麼？”
不得不說，慕容復這筆賬，算得極精。
放長線，釣大魚，他再明白不過。
兩人喝着茶，靜靜等候。
沒過多久，李青蘿便帶着王語嫣緩步走來。
一見王語嫣蒼白的臉色，薛慕華立刻皺緊了眉頭。
“見過薛神醫，請問……小女子這先天之症，您可有辦法？”
見薛慕華的神情與先前那些名醫如出一轍，王語嫣心頭一沉，忍不住開口問道。
“老夫盡力而爲，但請王姑娘別抱太大期望。”
“您先瞧瞧，神醫千萬別謙虛。”
李青蘿趕忙賠着笑說道。
幾人剛落座，薛慕華剛取出銀針，準備診脈——
一名婢女匆匆進來，急聲稟報：
“夫人、**，萬寶山莊的少莊主親自來訪，說是有要事相見！”
衆人都是一怔。
李青蘿蹙起眉：
“蘇君臨？那個**小子？他來曼陀山莊做什麼？之前就派人送過禮，現在竟親自上門？”
四十六
“行了，你先帶他去青竹樓，奉上茶水招待。等薛神醫這邊忙完，我再去見他。讓他稍等一會兒。”
當初蘇君臨把李莫愁接進門，李青蘿是親眼瞧見的；後來又聽說他收了李洪波，心裏對這年輕人的印象便差了許多。不過既然人家親自上門拜訪，總不好失了禮數。
“是。”丫鬟應聲，正要退下。
薛慕華卻忽然開口叫住：“請問來的可是嘉興城外萬寶山莊的那位蘇少莊主？就是素有菩薩心腸的那位？”
“正是他。”
“是薛某冒昧了，夫人能否請那位少莊主過來一敘？薛某久聞少莊主善名，一直無緣得見，還望夫人成全。”
李青蘿聞言笑道：“神醫太客氣了，這點小事有何不可？——沒聽見神醫的話嗎？快去請蘇少莊主過來！”
“遵命！”
一時間，廳中衆人神情各異。薛慕華整了整衣衫，面露期待；王語嫣眼中閃過光彩，心底暗暗歡喜；慕容復則暗自思量，稍後該如何與這位少莊主攀談結交。
沒過多久，一道身着白衣、俊逸出塵的身影緩步走入紫竹樓。他剛一進門，滿室仿佛都明亮了幾分。衆人心中不由暗贊：好一位風采翩翩的少年郎！
只見那俊美少年含笑拱手，朗聲道：“在下萬寶山莊蘇君臨，見過各位！”
蘇君臨目光掃過廳內，李青蘿、王語嫣與慕容復都是他認得的。再看那位胡須半黑半白、大夫打扮的老者正對自己微笑，心裏便隱約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薛慕華？蘇星河的徒弟，無崖子的徒孫？”
他觀察衆人神色，心裏已明白了七八分：“是李青蘿請來給王語嫣看病的吧……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薛慕華雖被稱爲‘神醫’，但據我所知，他的醫術尚未達神醫之境，至多算是頂尖名醫。王語嫣這病，他治不了。”
尋常名醫尚能一眼看出王語嫣的症結，蘇君臨身爲神醫，自然更不在話下。見到王語嫣的那一刻，他心裏便有了底：這病，他能治！即便不能徹底治，至少也能讓她行動如常，甚至稍習武藝用以。
“這位想必就是名揚江南的萬寶少莊主了？老夫薛慕華，見過少莊主！”原本在慕容復等人面前尚有幾分傲氣的薛慕華，此時竟主動起身，態度謙和地作揖行禮。
這正是蘇君臨近廣行善事帶來的好處——善名遠播，樂善好施，自然人人願與之結交。
蘇君臨含笑抱拳回禮：“原來是薛神醫，在下眼拙，失敬了。”
見到薛慕華突然換了副面孔，慕容復只覺得臉上發僵，心裏很不是滋味。
"神醫今過來，可是爲語嫣姑娘看診？"
"正是。慕容公子親自相請，老夫推辭不得，特來瞧瞧。"
蘇君臨這才明白，原來是慕容復請來的大夫。
"既然如此，蘇某不便打擾神醫診治。改得空，還請來萬寶山莊坐坐，必定盛情款待。"
"待神醫忙完，我再與王夫人商議正事。"
他倒是很懂規矩。
知道做事要分先後，便朝王語嫣和李青蘿微微一笑，在末位的紅木椅上坐下。
王語嫣被蘇君臨這麼一看，臉頰頓時泛起紅暈，輕輕垂下頭。
只覺得一身白衣的蘇君臨，比成親時更添幾分風采。
李青蘿微微頷首。
對蘇君臨的印象好轉了些，至少這人懂得分寸。
薛慕華抱拳道："那老夫就先失禮了。"
"王姑娘，請！"
王語嫣連忙伸出雪白的手腕。常說女子肌膚如雪，在她這兒卻是名副其實。
蘇君臨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薛慕華神色凝重。
一旦開始診治，這位當代名醫的氣勢讓衆人都屏住了呼吸。
內力運轉間，
身旁針包驟然散開，無數細如牛毛的銀針如有靈性般騰空而起。
隨着他指尖輕點，
銀針竟如臂使指，精準地刺入王語嫣手腕各處。
不多不少，
正好七，排成北鬥七星之狀。
"七星問脈！"
薛慕華低喝一聲，精純內力順着銀針上的細線源源輸出。原來每銀針都連着細線，尋常人本看不出來。
李青蘿和慕容復都被這手精妙醫術鎮住了，不約而同坐直了身子。
"有希望了！老天開眼，總算有希望了！"
李青蘿內心狂喜，強忍着才沒喊出聲來。
慕容復也是目光灼灼，
仿佛已經看到王語嫣痊愈後嫁給蘇君臨，自己復國大業邁出第一步的美好前景。
王語嫣眼中也燃起希望的光芒。
求醫這麼多年，薛慕華確實是她見過醫術最高明的大夫。
唯獨蘇君臨，
只是微微點頭。
"薛大夫醫術確實了得，離神醫境界只差半步。可惜......"
他眼光何等老辣。
明眼人都能看出，薛慕華這手醫術雖顯高明，卻隱隱透着幾分力不從心。
“喝！”
七星問脈一過，薛慕華額角已滲出細汗。
他沉聲一喝，又是七枚銀針飛出，以反七星之形，穩穩扎進王語嫣雪白的手腕。
銀針密布，微微顫動。
王語嫣額上漸漸沁出細密汗珠，竟帶着淡淡清香，原本蒼白的臉頰也浮起紅潤。
她只覺久病虛弱的身子，仿佛有力量正一絲絲蘇醒。
那是從未有過的舒暢。
“我……我……”
王語嫣激動得說不出話，眼中淚光閃爍。
李青蘿緊張得攥緊裙角而不自知，眼中滿是欣喜。
然而——
沉浸在喜悅中的幾人並未察覺，薛慕華額前汗水已匯成細流，臉上泛起不自然的紅暈。
陡然間——
“噗！”
薛慕華終於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染紅地面。
衆人大驚。
慕容復連忙上前攙扶，薛慕華勉強站起，卻終究功虧一簣。
原本規律顫動的銀針頓時大亂，咻咻幾聲，被他手中銀線收回。
王語嫣的臉色，幾乎是瞬間轉白。
薛慕華面帶愧疚，虛弱道：
“老夫醫術有限，實在無能爲力……還請王夫人另請高明吧。”
盡管早有準備，他心中仍不免涌起一陣挫敗。
王語嫣心頭苦澀。
從希望之巔跌回絕望深淵，這滋味着實難熬——尤其這一次，康復明明近在眼前。
可惜，
終究差了一步。
但薛慕華已盡力施爲，她怎會責怪？只欠身一禮，輕聲道：
“薛神醫不必自責，是語嫣命該如此。反倒連累您受傷，語嫣心中難安。府中備有靈芝良藥，稍後便爲您取來。”
李青蘿也苦澀點頭。
事已至此，誰也怨不得。
薛慕華擺手嘆息：
“老夫的傷不礙事。王姑娘這病，恐怕唯有真正的神醫出手，方有轉機。老夫……終究差了半步。”
他搖頭嘆息，心中蕭索。
慕容復臉色變幻不定，這回他才是真正吃了大虧，中鬱結，卻無言以對。
空氣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忽然，一道溫潤嗓音打破寂靜：
"讓我來試試可好？"
衆人循聲轉頭，只見蘇君臨從容起身，唇邊含着篤定的笑意。
見蘇君臨緩步走近，滿座皆驚。誰都沒料到他會在此刻挺身而出。
李青蘿眉間驟然涌上怒意：
"少莊主！我敬你身份，可你莫要太過分。治病救人豈是兒戲？"
她原就心緒煩亂，見這外行人貿然手，中怒火更盛。若非顧及對方身份，早命人將他趕出曼陀山莊。
薛慕華先是一愣，雖未出言譏諷，仍婉言相勸：
"少莊主仁心可嘉，但王姑娘病症確實棘手。老夫後若遇神醫前輩，或可請來診治......"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連他都束手無策的病症，蘇君臨何必自討沒趣。
慕容復緊盯着蘇君臨一言不發，眼中卻掠過譏誚之色。他未曾察覺自己心底滋長的嫉妒——這些時眼見蘇君臨既得**又擁財富，江湖聲望隆，反觀自己這落魄皇族，不由暗自期盼蘇君臨當衆出醜。
面對衆人質疑，蘇君臨依舊從容。
他含笑望向王語嫣："姑娘意下如何？"
原本深陷絕望的王語嫣，見蘇君臨遭衆人質疑，心下不忍。她素來心善，又對蘇君臨懷有好感，不願見他難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