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喜上二高,周景琛上一高,幾乎已經是心照不宣的定局。
可中考前兩天,意外突生——周景琛染上重感冒,燒得昏昏沉沉。
他最終發揮失常,差了一高的分數線,只能和聞喜一同踏入二高的校門。
旁人都替這向來拔尖的少年惋惜,唯有聞喜藏不住滿心歡喜。
成績公布那天,她看見自己的名字穩穩落在二高錄取名單裏,嘴角先揚了起來;
再瞧見周景琛的分數不夠一高,要跟自己做同學,心底的竊喜更是按捺不住。
嘴上安慰他:“小狗,你別難過,二高中也很好啊,比一高中距離咱們住的地方更近,上學更方便呢。”
女孩的這點小心思全寫在臉上,周景琛望着她藏不住笑意的嘴角,眼底掠過一絲輕笑,面上卻故作凝重地點了點頭。
人生大抵有幾道關鍵的岔路口。
出生是第一道,決定了最初的起點;
中考是第二道,劃分了高中的賽道與師資;
高考是第三道,畢業證書上的紅章會成爲踏入社會的敲門磚;
往後還有婚姻、擇業……每一步都影響着前路走向。
而周景琛,在那個夏天,只是選了他心裏更重要的東西。
-
紅星機械廠正處在市場化轉型的關鍵期。
聞志庭忙着縮減開支、外出考察,一心想讓這家老牌企業在時代浪中站穩腳跟。
向芹始終陪在他身邊,兩口子整忙得腳不沾地。
中考結束,聞喜和周景琛正式告別初中,迎來了漫長又燥熱的暑假。
小暑一過,頭愈發毒辣,頭頂的吊扇“呼呼”轉着,也吹不散滿屋子的熱浪。
聞志庭夫婦又出差了,臨走前給兩個孩子留了不少零花錢,讓他們自己在外頭解決吃飯問題。
聞喜穿着清涼的小裙子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對門的周景琛則在自家窗邊刻木雕。
假期難得清閒,連空氣都透着鬆弛的味道。
忽然,院外傳來小販洪亮的吆喝:“賣冰棒嘞——賣冰棒嘞——”
聞喜眼睛一亮,立馬從沙發上彈起來,趿拉着涼鞋就往院門口跑,朝着那輛馱着白色泡沫保溫箱的二八大杠招手:
“叔叔,我要冰棒!”
小販停下車,她又折返回家,在門後翻出兩個啤酒瓶——那時候啤酒瓶能換錢換物,一個夠買一普通冰棒了。
她一手攥着一個瓶子跑回來,遞給小販:“我要一個大頭,一個綠豆冰棒。”
大頭冰淇淋是她的心頭好,圓滾滾的頂端裹着巧克力脆皮,底下是綿密香甜的油;
綠豆冰棒也合她胃口,清爽解暑,咬下去滿是沙沙的綠豆顆粒,甜絲絲的不膩人。
小販接過瓶子放進布袋,遞來兩支冰棒,又推着車繼續沿巷子吆喝。
聞喜舔着自己的大頭冰淇淋,另一手攥着綠豆冰棒往對門走。
用胳膊肘推開虛掩的門,就見周景琛坐在窗邊低頭刻着什麼,手邊堆着木屑,腿邊斜靠着一拐杖。
聽見動靜,他不動聲色地把手裏的木雕往抽屜裏塞了塞。
“喏,給你的。”聞喜把綠豆冰棒遞過去。
周景琛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我去洗個手。”
等他回來時,聞喜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悠哉地晃着腿,上嘴唇沾了一圈白白的油,像只偷吃的小老鼠。
“快點拿,要化了。”她把冰棒往他面前遞了遞。
周景琛伸手去接,她卻猛地收回手,板起臉:“還沒說謝謝呢?”
他愣了愣,小聲道:“謝謝。”
“謝謝誰呀?”聞喜彎起嘴,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謝謝姐姐。”他知道她愛討嘴上便宜。
“嗯,真乖。”她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才把冰棒遞過去。
周景琛剛撕開包裝紙,還沒來得及下嘴,就被聞喜低頭咬了一大口。
她嘴角的油蹭到了深綠色的冰棒上,一點白格外顯眼。
他沒在意,徑直咬了下去,油的甜混着綠豆的清潤,在舌尖化開,很好吃。
空氣中浮着一層熱浪,院子裏傳來聒噪的蟬鳴聲。
聞喜瞧了眼他桌子上的各種小木頭,伸出小舌舔一口自己的冰淇淋,問:“你在刻什麼啊?”
周景琛說:“隨便刻着玩兒。”
“喔.....一會兒來我家咱們一塊看電視吧。”
“好。”
電視裏正在播周六黃金時段的《綜藝大觀》,現場直播的小品、相聲、看得人捧腹,聞喜最癡迷裏頭的小品環節,一邊看一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哈哈哈哈這也太逗了,哪有人這麼辦事的!”
“你看你看,那個女演員是我最喜歡的!”
“噗,這演技不行啊,還不如我上呢。”
聞喜話多,比窗外頭的蟬還聒噪,可是周景琛並不覺得煩。
忽然,電視畫面切到一首歌,是宋祖英演唱的《辣妹子》,歡快的旋律一出來,聞喜立馬“噔噔噔”跑進臥室,翻出一對跳舞用的紅手帕。
她立在電視前激動地朝周景琛說:“我會跳,我會跳,這個舞蹈,老師教過呢。”
隨着電視裏澎湃的音樂流動,她手舉紅手帕,穿着背心裙,站在周景琛面前隨着音樂鼓點跳了起來。
女孩動作專業,手臂像振翅的蝴蝶般舒展。
腰肢跟着節奏輕快地扭擺,腳步時而蹦跳時而旋轉,裙擺被風掀起小小的弧度。
馬尾辮在空中甩出利落的弧線,嘴角咧開的笑藏都藏不住,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電視上舞曲歡快,她跳得起勁鮮活。
舞蹈結束之後,她還背對着周景琛撅起屁股扭了扭胯,可愛,得意,顯擺。
不算長的裙子,隨着女孩誇張的動作裙擺忽而躍起,忽而落下,露出裏面一角粉色布料。
周景琛默默偏過頭,手指不自覺蜷起,緊緊攥住了腿邊的拐杖。
聞喜轉過身,揚着下巴挑眉:“好看吧?這歌可火了,老師就教了兩三次,我全記住了!”
大夏天跳得盡興,她的小臉沁着一層薄汗,紅撲撲的像枝頭熟透的海棠果。
周景琛耳尖泛紅,點點頭:“嗯,好看,很厲害。”
“叫公主!”
“公主真厲害!”
她聞言,得意地揚起了小臉。
-
下午,倆人覺得在家無聊,便決定去廠裏找周爺爺玩。
夏天,紅星機械廠的鍋爐房仍得燒着,它的作用不僅僅是冬季供暖,更重要的是承載着發電和能源供應的用途。
周爺爺的主要工作就是加煤、出渣、清爐,其他時間都可以待在休息室裏,偶爾去鍋爐房查看一眼。
聞喜和周景琛先去廠區小賣店買了三支雪糕,才往鍋爐房走去。
休息室裏還有幾個老職工,見聞喜來了都笑着打招呼——她小時候常跟着周景琛來這兒,這些看着她長大的爺爺們都疼她。
聞喜拿出隨身聽放起《辣妹子》的磁帶,又在衆人面前跳了一遍舞。
周爺爺看得哈哈大笑:“我們小喜鵲以後準能當舞蹈家!”
聞喜聽得眉開眼笑,她向來愛跳舞,也愛這種被人誇贊的衆星捧月感。
學習上她永遠追不上周景琛,唯有跳舞能讓她找回點“碾壓”的底氣。
傍晚回家,周爺爺推着自行車陪兩個孩子往家屬院走,路上聞喜又拉着周景琛買了支雪糕。
爸媽不在家,她徹底放飛了自我,一天之內吃了三支冰棒。周景琛怕她貪涼鬧肚子,勸了兩句,反被她狠狠踩了一腳,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解饞。
周叔叔和向阿姨不在家時,景琛晚上會去聞喜家過夜,陪她做伴。
這看似普通的一天,似乎就要在蟬鳴與晚風裏落幕。
然而——
在聞喜初來的那一刻,這一天變得不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