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是時候,請省檢察院的同志們,也來喝杯茶了。”
深夜,省委大院趙家書房。當趙瑞龍說出這句話時,空氣仿佛凝固了。
剛從一場會議歸來,眉宇間還帶着疲憊的趙立春,正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頓。他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自己的兒子,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又在岩台捅了什麼簍子?”
在他眼中,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雖然最近表現出人意料,但終究年輕氣盛,突然提到檢察院這種敏感部門,讓他心頭一緊。
趙瑞龍沒有回答,只是將一個牛皮紙袋放在了父親那張寬大的紅木書桌上,推了過去。
紙袋沒有封口。趙立春狐疑地抽出裏面的文件,眼神一掃。
這不是一份舉報信,而是一份條理清晰、措辭嚴謹的“情況反映材料”。材料以第三人稱的客觀視角,詳細敘述了岩台市公安局副局長張華,在前年的礦產糾紛案中,如何濫用職權,僞造證據,將一位秉公執法的檢察官拉下馬,以包庇省政法委書記梁群峰的小舅子。
通篇沒有一個字提到“趙瑞龍”,更沒有一句情緒化的控訴。它就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冷靜而精準地剖開了一處早已化膿的傷口。
“這是張華的口供?”趙立春的聲音已經壓得極低,書房裏的氣壓仿佛瞬間降到了冰點。
“是,但也不是。”趙瑞龍拉開椅子,在父親對面坐下,神態平靜得像是在討論天氣,“這是我根據他的口供,謄抄整理的。爸,張華這張牌,我們不能自己打出去。”
趙立春捏着那幾頁紙,他死死地盯着兒子,眼前的趙瑞龍,與那個曾經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紈絝子弟,已經判若兩人。他的眼神深邃、冷靜,像一潭看不見底的古井。
“說下去。”
“我們去舉報,那就是私仇。趙家和梁家在省裏鬥得你死我活,我們拿出一份罪犯的口供去攻擊他,就算內容是真的,在別人眼裏,也只是一場狗咬狗的權力鬥爭。”趙瑞龍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釘進趙立春的心裏。
“但是,把這份‘情況反映’送到省檢察院,性質就完全變了。”他嘴邊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們不‘告’梁群峰,我們是在‘幫’省檢察院發現自己隊伍裏的工作疏漏,是在‘幫’他們爲蒙冤的同志平反。這封信送過去,他們查,是本職工作,是維護司法公正;他們不查,就是失職瀆職!梁群峰敢攔嗎?他敢公然對抗司法公正這面大旗嗎?他敢,就等於政治自殺!”
轟!
趙立春的大腦嗡的一聲,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天靈蓋!
他看着眼前侃侃而談的兒子,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近乎恐懼的陌生感。這不是小聰明,這不是投機取巧,這是一種將人心、規則、大義全都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恐怖陽謀!
化私仇爲公義,借刀殺人,還讓那把刀對自己感恩戴德,讓被殺的人啞口無言!
“好……好一個‘幫’他們!”趙立春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震撼與驚嘆幾乎要溢出來。他猛地一拍桌子,那份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望子已經成龍的驕傲,“這件事,我親自去辦!”
他沒有再多問一句,拿起那份材料,當着趙瑞龍的面,點燃打火機,將張華那份原始口供燒成了灰燼。
證據,只需要一份就夠了。
……
兩天後,省檢察院檢察長辦公室。
檢察長張明遠看着辦公桌上那份由趙立春“無意間”轉交的“情況反映”,只覺得那薄薄幾頁紙,燙得能把紅木桌面烙出一個洞來。
這哪裏是“情況反映”,這分明是趙家遞過來的一道催命符!
查,就等於徹底得罪省政法委書記梁群峰。不查,趙立春那句“我們政法隊伍裏,不能讓英雄蒙冤啊”的嘆息,還言猶在耳。一旦事情暴露,他這個檢察長就是第一個被推出來平息輿論的替罪羊。
趙立春的陽謀,根本不給他任何選擇的餘地!
“成立專案組!復核當年卷宗!”在辦公室內踱步了整整一個小時後,張明遠終於咬着牙下達了命令,“要快!要保密!”
省檢察院專案組成立的消息,如同一道無聲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漢東省政法系統的高層。
梁群峰的辦公室內,死寂一片。
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猶如一尊石像。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將他臉上的陰影勾勒得更加深邃。他沒有暴怒,沒有打電話去質問,甚至沒有去撈那個已經被控制起來的張華。
他知道,暴怒和解釋在此刻都是最無力的表現。趙家這一招,打得太狠,太準了。
枯坐了一整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梁群峰才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撥通了岩台市市委一個老部下的號碼。
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把當年那個礦產案的所有卷宗,全部整理好,封存起來。”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書記,省檢察院的人馬上就到……”
“我知道。”梁群峰打斷了他,語氣依舊平靜,“就告訴他們,因案件年代久遠,涉及人員衆多,爲保證歷史材料的嚴肅性和準確性,市委政法委已聯合檔案局,對相關卷宗進行‘封存盤點’。什麼時候解封,需要省委辦公廳、省政法委、省檔案局三方共同會籤。一切,按規矩辦。”
“啪。”
電話掛斷,梁群峰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森然的冷笑。
趙瑞龍,你用陽謀,我就用規則跟你玩!你想掀桌子?我先把你這張桌子焊死在地上!
……
調查組被一道密不透風的“程序之牆”擋在岩台市檔案局門外的消息,很快傳回了省城。
然而,聽到這個消息的趙瑞龍,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意外或挫敗,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牆?
他就是要等梁群峰把這堵牆築起來,築得越高越好,越堅固越好。
因爲那樣,當牆倒塌的時候,才能把他埋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