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劇場版後的明日香半使徒化,艦長成了唯一能承受她AT力場的人類。

訓練場上她撕裂機甲,用染血的指尖宣告:“你早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醫療室中她引導艦長觸碰自己發光的脊椎核心:“碰到你的時候,這裏才會疼得像是活着。”

艦橋化爲金色牢籠時,她踩着破碎的屏幕逼近:“留在這裏...留在我體內...”

當逃生艙關閉前,她以吻封緘:“等我撕開地獄爬回來...要加倍還給我啊混蛋艦長。”

————————

訓練場內,空氣仿佛被無形巨手攥緊、擰絞,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刺耳的警報如同瀕死巨獸的嘶鳴,尖銳地撕裂着每一寸空間,紅光在冰冷的金屬牆壁和光潔的觀察窗上瘋狂流轉,將整個空間塗抹成一片絕望的血色。

我站在厚重的觀察窗後,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搏動都牽扯着窒息的痛楚。

視線穿透那層沾染着水汽和油污的強化玻璃,死死鎖在格納庫中央那台暴走的緋紅色巨人身上。

式波·明日香·蘭格雷。

這個名字在戰術屏幕上瘋狂地閃爍着,每一次明滅都像一顆滾燙的血珠滴落。

她的二號機——那台象征着熾烈與毀滅的緋紅機體,此刻正化身爲最純粹的暴力化身。

它發出非人的咆哮,金屬關節在極限運作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巨大的手掌包裹着扭曲的金色光暈——AT力場具象化的狂暴力量,輕而易舉地撕開了第三台訓練用機甲的胸甲。

刺耳的金屬撕裂聲仿佛直接刮擦在我的耳膜上。

那台可憐的機甲如同被拆解的玩具,堅固的臂膀被硬生生擰下,在巨人手中扭曲變形,然後在一聲沉悶的爆響中被捏成一團冒着電火花的廢鐵,像垃圾一樣被隨意丟棄。

沉重的殘骸砸落在地面,發出沉悶的巨響,激起一片嗆人的煙塵。

“同步率486%…還在上升!天啊,她瘋了!”通訊頻道裏,技術員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這數值早已突破了所有理論上的安全閾值,如同失控的火箭般直沖雲霄。

汗水浸透了我後背的制服布料,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黏膩的冰冷。

但這並非源於對眼前物理破壞的恐懼,而是更深層、更直接的沖擊——一股灼熱、混亂、幾乎要將人靈魂點燃的情緒洪流,正通過那脆弱又危險的精神鏈接,蠻橫地沖撞着我的意識壁壘。

那是她的情緒,屬於明日香的狂怒、痛苦,以及一種近乎毀滅的、對某種存在的病態渴望。

“艦長覺得我在亂來?”她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切入了指揮通訊的主頻道,帶着電磁幹擾特有的嘶嘶雜音,卻掩蓋不住其中那股令人脊背發涼的戲謔笑意,“真失禮啊…バカ(笨蛋)。”

她刻意拖長了音調,帶着一種危險的慵懶,“我在給你看最漂亮的東西呢…只給你一個人看。”

話音未落,二號機那覆蓋着AT力場光芒的巨大拳頭猛地揮出,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砸在最後一台訓練機甲的頭部。

劇烈的爆炸瞬間吞噬了目標,灼熱的氣浪夾雜着金屬碎片如同節日最絢爛也最殘酷的煙花,猛烈地沖擊在格納庫四周的能量護盾上,激起一片刺眼的能量漣漪。

爆炸的光芒映亮了她所在的插入栓觀察窗,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她嘴角勾起的一抹冰冷弧度。

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明日香!立刻終止測試!這是命令!”我對着通訊器吼道,聲音因緊繃而嘶啞。

同時,身體已經先於意識行動,猛地撞開沉重的安全氣閘門,灼熱嗆人的硝煙混合着機油和金屬燒熔的刺鼻氣味瞬間涌入鼻腔,幾乎讓我窒息。

視野被爆炸後的煙塵模糊。在那片翻滾的灰黑色幕布中,一道纖細卻帶着銳利輪廓的身影顯現出來。

明日香正斜倚在二號機插入栓敞開的艙門邊緣,一條腿隨意地垂掛着。

她身上的紅色作戰服在肩胛處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底下纏繞的白色繃帶。

此刻,刺目的鮮紅正從繃帶下洇染開來,迅速擴大,像一朵在雪地上詭異綻放的毒花。油污和灰塵沾染在她蒼白的臉頰和金色的發梢上,反而更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脆弱與危險交織的氣息。

“命令我?”她輕盈地從數米高的艙門上一躍而下,沾染着油污和暗紅痕跡的靴底,精準地踩踏在我腰間懸掛的指揮刀鞘上。

那沉重的力量帶着一種羞辱性的壓制,將我釘在原地。

她俯下身,帶着硝煙氣息的金色發絲掃過我的戰術頭盔面板,一股奇異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是她常用的、帶着清爽柑橘氣息的沐浴露,此刻卻裹挾着濃重的血腥與金屬燒灼的鐵鏽味,形成一種令人眩暈的感官沖擊。

“搞清楚狀況啊,笨蛋艦長…” 冰冷的、屬於EVA專用機械臂的觸感毫無征兆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那力道精準地卡在氣管上,既帶來窒息般的壓迫,又不會立刻致命。

我被迫抬起頭,撞進她的視線裏。

她的雙眼在彌漫的煙塵中亮得驚人,瞳孔深處,仿佛有熔化的液態黃金在緩緩流淌、旋轉——那是AT力場具象化的光芒,帶着非人的冰冷和絕對的掌控欲。

她的臉湊得極近,溫熱的、帶着她獨特氣息的呼吸拂過我的耳廓,激起一片戰栗。那聲音壓得極低,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淬毒:

“能承受我精神污染的只有你一個,所以——”

冰冷的金屬手指收緊了一分,窒息感瞬間加重。

“你早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醫療室的空氣冰冷而凝滯,彌漫着消毒水、冷卻凝膠的微甜氣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屬於她血液的鐵鏽味。

天花板上的紫外線燈管發出持續而單調的嗡嗡聲,是這片死寂空間裏唯一的背景音。慘白的光線均勻地灑下,落在掃描床中央那具纖薄卻布滿傷痕的軀體上。

明日香安靜地趴在冰冷的醫療床上,背部裸露。

她的肌膚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然而,在那蒼白的畫布上,從肩胛骨中央一路向下蔓延至纖細腰肢的末端,幾道如同活物般的緋紅色紋路正隱隱浮現、搏動。

那是深入骨髓的烙印,是她作爲“式波·明日香·蘭格雷”這個存在的一部分,卻也是將她拖向非人深淵的證明——半使徒化的印記,在每一次情緒波動或力量失控時,都會變得更加清晰刺目。

我站在床邊,戴着無菌手套的手指有些僵硬。

指尖沾滿了冰藍色的半透明冷卻凝膠,觸感黏膩而冰涼。

我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將凝膠塗抹在她肩胛骨下方那片灼熱的皮膚上——那裏的緋色紋路尤其密集,溫度高得驚人,仿佛皮下埋藏着即將噴薄的熔岩。

凝膠接觸到皮膚的瞬間,發出細微的“嘶”聲,騰起一縷幾乎看不見的白氣。

“嗯…”一聲壓抑的、帶着痛楚意味的輕哼從她緊咬的齒縫間逸出。

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蝴蝶骨在薄薄的皮膚下清晰地凸起。

“放鬆點,明日香。只是冷卻程序,幫助穩定核心能量外溢。”

我的聲音刻意放得平穩,試圖安撫。然而,就在我的手指試圖再次向下移動時,一只滾燙的手突然閃電般探出,鐵鉗般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剛經歷高強度同步和機體創傷的人。

“這裏…”她把我的手強硬地拉過去,死死按在自己左側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一層無菌服粗糙的布料。

掌心之下,傳來的並非人類應有的心跳節奏,而是一場失控的風暴!

那顆心髒正以遠超極限的速度瘋狂地撞擊着肋骨,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得如同戰錘擂鼓,帶着一種要破膛而出的野蠻力量,透過我的掌心清晰地傳來,震得我手臂發麻。

“跳得很吵,是不是?”

她側過頭,金色的發絲凌亂地鋪散在白色的枕墊上,碧藍的眼睛在陰影裏死死盯着我,裏面燃燒着一種近乎狂躁的情緒,“吵得我頭疼!”

“明日香,這只是高同步率後的應激反應,加上核心能量不穩定造成的生理代償…”

我試圖用冷靜的專業術語解釋,壓下心底深處翻涌的憂慮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撒謊(Lügner)!”她猛地打斷我,動作激烈地想要翻身坐起,帶動了手臂上連接的輸液軟管。

針頭在血管裏粗暴地牽扯了一下,手背上立刻滲出一顆圓潤的血珠,順着白皙的皮膚緩緩滾落,在潔白的床單上留下一個刺目的紅點。

她毫不在意,碧藍的瞳孔因憤怒而收縮,像鎖定獵物的猛獸,“你明明在害怕!你的心跳…隔着這層破布,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你在害怕我!害怕這個!”

她另一只手狠狠戳向自己背脊上那搏動着的緋紅核心區域。

手腕被她滾燙的手心包裹着,按在她同樣滾燙的心口。

指尖殘留的冰涼凝膠在她的體溫和那狂暴的心跳雙重作用下,迅速融化,變成一種滑膩的、曖昧的觸感,黏連在兩人皮膚之間。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那瘋狂的心跳聲和她急促的呼吸聲在耳邊轟鳴。

突然,她低下頭,目光落在我戴着白色無菌手套的手上。

沒有任何預兆,她張開嘴,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然後,用那枚稍顯尖銳的犬齒,精準地、帶着一種近乎撕咬的力道,咬住了我手套腕部的彈性搭扣!

“滋啦——”

細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撕裂聲響起。堅韌的乳膠在她犬齒的撕扯下應聲而破。

她甩頭,動作帶着一種野性的粗魯,將那半截破碎的手套從我手上扯了下來,隨意地丟棄在冰冷的地板上。

幾乎就在手套脫離的同一瞬間,異變陡生!

嗡——

低沉的共鳴聲在狹小的醫療室內響起。

金紅色的光芒毫無征兆地從她背部的緋紅紋路中爆發出來,並非攻擊性的沖擊波,而是凝練成無數細密、柔韌、散發着微光的絲線!

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觸須,又像最華貴的絲綢被無形的力量驅動,瞬間纏繞上我的手臂、肩膀、腰身……將我向她拉近。溫暖而帶着奇異能量的力場包裹上來,形成一個由她絕對掌控的、與外界隔絕的私密繭房。

外界冰冷的消毒水氣味和燈光都被隔絕了,只剩下她身上混合着汗水、血液和一絲柑橘沐浴露的氣息,以及那股越來越強的、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能量脈動。

“看啊,艦長…”她的聲音忽然變了,剛才的狂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種近乎空洞的低喃,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依舊抓着我的手腕,引導着我那只失去手套保護、赤裸的手指,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滑過她背部灼熱的肌膚,最終停留在脊椎末端、尾椎骨上方一個微微凸起的地方。

指尖下的觸感堅硬、滾燙,仿佛皮膚下埋藏着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是一顆被強行禁錮在血肉中的微型太陽!它正隨着她的呼吸,或者說,隨着某種更深沉的脈動,在皮膚下搏動、發光。

緋紅的光芒穿透薄薄的皮層,將我指尖的輪廓都映照得清晰可見。那是她的使徒核心,一個人類與使徒力量之間岌岌可危的平衡點,也是所有痛苦的源頭。

“人類的部分…正在一點點地死去…”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按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猛地用力,狠狠向下壓去!

“呃啊——!”猝不及防的劇痛從指尖瞬間竄遍全身!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順着手指扎進了我的骨髓,又像是一股高壓電流猛地貫穿了身體!我控制不住地痛哼出聲,身體劇烈地一顫。

“哈…”就在我痛哼的刹那,她卻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帶着奇異滿足感的低笑。

那笑聲在密閉的AT力場空間裏回蕩,顯得有些失真。她抬起頭,碧藍的眼睛因爲剛才那一下的發力而蒙上了一層生理性的水霧,但深處卻閃爍着一種近乎殘忍的亮光,

“但只有碰到你的時候,這裏…才會疼得像是還活着一樣(Aber nur wenn du mich berührst… tut es hier weh, als ob ich noch am Leben wäre)。”

她用德語低語,那古老的音節在她唇齒間滾動,帶着一種神秘而危險的韻律。

月光,不知何時從百葉窗狹窄的縫隙中頑強地擠了進來,像一柄冰冷的銀色匕首,斜斜地劈開室內的昏暗,正好落在她的側臉上。

光線將她臉頰優美的輪廓切割得異常清晰,卻也將另一半臉龐完全浸沒在濃重的陰影裏。

這個平日裏總是用暴怒的火焰掩飾一切脆弱的女人,此刻被月光分割的面容上,竟晃動着一種孩童般的、深不見底的迷茫和無措。

陰影中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輕得如同嘆息:

“如果…如果完全變成那種東西(Wenn ich völlig zu so etwas werde)…”

她的目光沒有焦點,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向某個未知的、可怖的未來,“你還會…像這樣觸碰我嗎?バカ艦長?”

她的問題懸停在冰冷而黏膩的空氣中,帶着一種令人窒息的重量。

我沒有回答。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而虛僞。

我只是沉默地,再次將冰涼的修復凝膠擠在掌心,無視那些依舊纏繞在我身上的、帶着她體溫的AT力場金絲,將手掌重新覆蓋在她因恐懼和力量失控而微微震顫的脊背上。

冰涼的凝膠與我掌心的溫度、她肌膚的灼熱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觸感。

我盡量放輕動作,指尖沿着她緊繃的脊柱溝壑緩緩向下塗抹。一遍,兩遍……試圖用這機械的、治療性的動作,去安撫那皮膚下躁動不安的怪物和她靈魂深處翻涌的驚濤駭浪。

當我的手指第三次劃過她第七節脊椎骨——那個最靠近核心、也最爲敏感脆弱的凸起時——

“嗚……”

一聲極其壓抑的、如同受傷幼貓被遺棄在寒夜裏的嗚咽,毫無預兆地從她緊咬的唇縫間漏了出來。

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骨頭,她猛地蜷縮起來!整個身體在冰冷的醫療床上深深陷下去,弓起的脊背繃緊得像一張拉到極限、即將斷裂的弓。

那些原本纏繞着我、散發着金紅光芒的AT力場絲線,如同退潮般迅速變得稀薄、透明,最終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皮膚上一種微麻的餘韻。

她將臉深深地埋進臂彎裏,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着,裸露的背部傷痕累累,新的凝膠在舊的血痕和淤青上覆蓋出更凌亂的軌跡,形成一道觸目驚心的、充滿了痛苦與脆弱的弧線。

這不是哭泣,也不是憤怒的爆發。

這是她唯一懂得的、屬於式波·明日香·蘭格雷的求救方式——通過徹底地展示自己的崩壞與傷痕累累,來笨拙地、絕望地索求一點點慰藉的擁抱。

休伯利安號的艦橋,曾經是整個艦隊精密運作、指揮若定的神經中樞,此刻已徹底淪爲地獄的具象。

刺目的猩紅警報燈瘋狂旋轉,將斷裂的管線、扭曲的金屬艙壁和破碎的顯示屏殘骸都染上不祥的血色。

然而,比這毀滅景象更令人窒息的是無處不在的金色荊棘叢——由AT力場高度凝練、實質化而成的致命囚籠。

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怪異植物,閃爍着非自然的冰冷金屬光澤,從艦橋的各個角落——控制台的裂縫、天花板的破洞、甚至是從金屬地板下——瘋狂地穿刺而出,虯結纏繞,將整個空間切割得支離破碎。

這些荊棘的尖刺鋒利無比,上面還殘留着深色的、可疑的痕跡。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臭氧味、電路板燒焦的糊味,以及一絲揮之不去的、甜膩的鐵鏽氣息。

明日香就站在這片金色荊棘叢林的中央,背對着巨大的主觀察窗。

窗外,是浩瀚無垠、此刻卻顯得無比冷漠的宇宙深空,以及遠處那顆傷痕累累、勉強維持着蔚藍的星球。

艦橋主能源核心——一個原本被重重防護裝置包裹的巨大球體——此刻外殼破裂,露出內部狂暴旋轉、發出刺耳尖嘯的緋紅色能量流,將她的身影勾勒成一個纖細而決絕的剪影。

她微微側過頭,半張臉浸在核心輻射出的、不穩定的緋紅光芒裏。

那頭標志性的金色長發有些凌亂地披散着,在狂暴的能量流吹拂下狂舞。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右眼——那只眼睛不再是熟悉的碧藍,瞳孔深處仿佛點燃了兩簇來自深淵的蒼白火焰,冰冷、無機質,完全屬於使徒的非人光芒在其中跳躍燃燒。

而她的左眼,雖然還殘留着屬於人類的碧藍,但那藍色此刻也如同凍結的寒潭,深不見底,翻涌着毀滅的漩渦。

“爲什麼要逃呢,艦長(Kanchō)?”

她的聲音響起,不再是平日裏的尖銳或暴躁,而是一種平滑、低沉、帶着奇異回響的語調,像是金屬在冰面上刮擦,每一個音節都敲打在人的心髒上。

她緩緩轉過身,靴底踩踏着地面散落的、布滿蛛網狀裂痕的屏幕碎片,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每向前踏出一步,以她落腳點爲中心,金色的AT力場便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漾開一圈圈實質化的漣漪,那些尖銳的荊棘也隨之輕輕搖曳,仿佛在向它們的女王致意。

無形的壓力如同深海的水壓,驟然降臨!

強大而混亂的精神污染,不再是之前訓練場上的情緒洪流,而是化爲無數冰冷的、帶着尖刺的意念觸手,蠻橫地撕裂我的意識防線,直接灌入腦海!

嗡——

劇烈的眩暈和針刺般的頭痛瞬間襲來。無數破碎的畫面、聲音、情感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水猛獸,在我意識的堤壩內橫沖直撞:

——無數個巨大的、注滿淡綠色營養液的圓柱形培養艙,像森林一樣密密麻麻地矗立在冰冷的白色空間裏。

每一個艙體內,都懸浮着一個緊閉雙眼、身體蜷縮的金發少女。她們有着和明日香一模一樣的臉龐,一模一樣的金色長發,如同流水線上等待被使用的零件。

無數個“式波”,無數個等待被喚醒或廢棄的容器……克隆艙!這是刻在“式波”序列基因裏的、對自身存在本質的終極恐懼!

——一個穿着白色研究服、氣質冷冽的女人的側影。

她坐在一張寬大的扶手椅裏,光線勾勒出她略顯刻薄的側臉線條。

她的手裏,正溫柔地、甚至帶着一種病態迷戀地梳理着懷中一個破舊洋娃娃的金色鬈發,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最珍貴的寶物。

而對身邊站着的一個同樣有着金色頭發、穿着小裙子、正用渴望眼神望着她的真實小女孩(幼年的明日香),她卻視若無睹,眼神空洞地越過她,仿佛她只是一團空氣。

母親恭子博士,那個將全部扭曲“愛”投射在玩偶而非親生女兒身上的女人!被忽視、被替代的冰冷絕望感瞬間凍結了血液。

——一個穿着米色風衣、背影高大可靠的男人(加持良治),正走向一扇被陽光籠罩的門。

他沒有回頭,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風衣的下擺在轉身的動作中瀟灑地揚起一個弧度,然後毫不猶豫地消失在刺眼的光線裏。

留下身後,那個小小的、穿着紅色連衣裙的金發身影,徒勞地伸着手,碧藍的大眼睛裏,光芒一點點熄滅,最終只剩下無邊的空洞和最終凝固的、名爲“被拋棄”的冰層。

這些屬於明日香靈魂最深處的、最鮮血淋漓的創傷碎片,此刻被AT力場粗暴地剝離出來,化爲最鋒利的刀刃,狠狠扎進我的意識深處!

劇烈的痛苦不僅僅是物理上的頭痛,更是靈魂被這些冰冷絕望記憶刺穿的戰栗。

就在這意識被撕裂的痛苦巔峰,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認知如同閃電般貫穿了我的混亂:

錨點。

對她而言,我這個能承受她精神污染、AT力場侵蝕而不崩潰的艦長,早已不僅僅是一個上級或同伴。

我是她在這無邊孤寂和存在性恐懼中,唯一能抓住的、證明“式波·明日香·蘭格雷”這個個體擁有存在意義的人類坐標!

是防止她被克隆艙的虛無、母親的漠視、被加持拋棄的深淵徹底吞噬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她的占有欲才會如此極端,如此病態——失去這個坐標,她便徹底墜入“什麼都不是”的黑暗。

“明日香——!”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在狂暴的能量尖嘯和荊棘摩擦聲中顯得如此微弱。

但行動比聲音更快!身體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無視那些閃爍着致命寒光的荊棘叢林,朝着中央那個被緋紅光芒包裹的身影猛撲過去!

噗嗤!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悶響接連響起,尖銳到極致的劇痛從肩胛、手臂、腰側同時炸開!

金色的荊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毫不留情地貫穿了我的身體,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了作戰服。

但我沒有停下,只是憑借着一股近乎瘋狂的意志力,硬生生撞斷了沿途阻擋的荊棘,帶着滿身淋漓的鮮血,撲到了她的面前!

濃重的血腥味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我滾燙的、帶着鐵鏽氣息的鮮血,隨着我撲近的動作,有幾滴飛濺起來,恰好滴落在她蒼白冰冷的臉頰上。

那幾滴鮮紅,如同滾燙的蠟油滴落在冰面。

她臉上那種掌控一切的、非人的冰冷表情驟然崩裂!

燃燒着蒼白火焰的右眼和殘留碧藍的左眼同時劇烈地收縮了一下,瞳孔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狼狽、浴血,眼神卻燃燒着不顧一切的火焰。

“…爲什麼(Warum)?”

她的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平滑如金屬的語調破碎了,只剩下一個幹澀的、帶着巨大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音節。

仿佛無法理解這種飛蛾撲火般的自毀行爲。

劇痛撕扯着我的神經,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貫穿身體的荊棘。

我強忍着幾乎令人昏厥的痛楚,用盡最後的力量向前傾身,將額頭用力抵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那裏有一道不知何時被碎片劃破的細小傷口,正緩緩滲出血絲。

兩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溫熱而粘稠。

“因爲…你需要疼痛才能確認真實(Weil du Schmerz brauchst, um die Realität zu bestätigen)…”

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伴隨着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皮膚上,帶着血的味道,

“但人類…是用擁抱確認的(Aber Menschen… bestätigen es mit einer Umarmung)。”

艦橋內,能源核心過載的警報聲陡然拔高到了頂點!

尖銳、急促、如同死神的喪鍾,蓋過了一切聲響。

緋紅色的能量流在破裂的核心外殼內瘋狂暴走,光芒將整個艦橋映照得如同煉獄血池,巨大的能量波動讓整個船體都在劇烈震顫,金屬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解體!

這毀滅的強光中,明日香的身體猛地一僵。

她燃燒着蒼白火焰的右眼死死地盯着我,裏面翻涌着無數復雜到極致的情緒——暴怒、不解、掙扎,還有一絲被強行撕開堅硬外殼後露出的、最深層的恐懼。

下一秒,她如同被徹底點燃的炸藥,發出一聲近乎野獸般的低吼!

“呃啊——!”

她染血的、帶着硝煙和機油污跡的手猛地探出,並非攻擊,而是帶着一種毀滅性的、近乎絕望的占有欲,狠狠抓住我胸前早已破損不堪的作戰服衣襟!

嘶啦——!

堅韌的布料在她恐怖的怪力下如同薄紙般被徹底撕裂!冰冷的空氣瞬間侵襲裸露的皮膚。

緊接着,劇痛伴隨着一股溼熱的觸感同時降臨在我的鎖骨之上!

她低下頭,張開嘴,用那枚曾咬碎過EVA裝甲的、稍顯尖銳的犬齒,狠狠地刺入了我左側鎖骨的皮肉之中!

那絕非情人間的輕咬,而是帶着一種泄憤般的、標記領地般的凶狠力道,像是要撕下一塊肉來!

尖銳的痛楚瞬間竄遍全身,我控制不住地悶哼一聲。

然而,就在這劇痛尚未消散的瞬間,另一種截然相反的觸感覆蓋了上來——溫熱的、柔軟的唇舌,帶着一種近乎貪婪的、舔舐傷口的力道,覆蓋在剛剛被犬齒刺破的、滲着血珠的皮膚上!

血液的腥甜與她灼熱的呼吸、溼滑的舌尖攪作一團,形成一種極端詭異又令人頭皮發麻的親密。

痛楚與一種被侵犯的奇異麻癢感交織在一起,沖擊着搖搖欲墜的神經。

“記住…記住這種痛(Erinnere dich… an diesen Schmerz)…”

她喘息着抬起頭,唇邊沾染着我的鮮血,在緋紅的核心光芒下顯得妖異而豔麗。碧藍與蒼白的異色雙瞳燃燒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死死鎖住我的眼睛。

話音未落,她那只剛剛撕裂了我衣服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力量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指骨。然後,她做出了一個更令人驚駭的動作——她用力扯開了自己同樣破損的作戰服前襟!

沒有少女的羞澀,只有一種獻祭般的決絕。

她將我還沾着兩人鮮血的手,強硬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她自己赤裸的胸口正中央——就在那精致鎖骨下方,柔軟起伏的頂點之間!

指尖觸碰到的,並非少女溫軟的肌膚,而是一片異常灼熱、堅硬、仿佛鑲嵌在血肉中的晶體!

它劇烈地搏動着,每一次跳動都傳遞出毀滅性的能量波動,緋紅的光芒透過我的指縫瘋狂地溢散出來,將她胸前白皙的皮膚映照得如同透明。

那是她的使徒核心,是她的力量之源,也是她走向終焉的倒計時器!

“等我…”她的喘息變得更加粗重,異色的雙瞳因劇痛和某種極致的情緒而蒙上水霧,卻依舊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將我的靈魂刻印進去,

“等我撕開地獄爬回來(Warte auf mich… wenn ich aus der Hölle zurückkrieche)…”

她一字一頓,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要加倍…還給我啊…混蛋艦長(Dann… vergelt es mir doppelt… Idiot Kanchō)!”

艦橋中央,主能源核心發出的尖嘯聲達到了撕裂耳膜的頂峰!

破裂外殼內旋轉的緋紅能量流驟然膨脹,亮度瞬間超越極限,將整個視野染成一片死寂的純白!

巨大的能量沖擊波如同無形的海嘯,裹挾着毀滅一切的力量,轟然擴散!

就在這毀滅之光徹底吞噬一切的最後一瞬,一股龐大卻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猛地作用在我身上!

那不再是充滿攻擊性和束縛感的荊棘,而是一種帶着最後餘溫的、近乎溫柔的包裹感——金色的AT力場如同最堅韌也最柔軟的繭,瞬間覆蓋了我的全身,形成一層堅固的緩沖屏障!

是她的力場!

緊接着,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推力從身後傳來!

我的身體被這股力量凌空托起,如同斷線的風箏,朝着艦橋側面一個閃爍着綠色應急燈光的圓形通道口——一個微型單人逃生艙的入口——猛地拋射過去!

“嗚——!”

身體狠狠撞進冰冷狹窄的逃生艙內。在艙門液壓系統刺耳的尖鳴聲中急速閉合的刹那,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扭頭回望。

視野的最後定格。

在足以融化戰艦裝甲的、吞噬一切的緋紅與純白交織的毀滅光爆中心,那道纖細、倔強、渾身浴血的身影,正背對着我,面對着那咆哮着釋放所有毀滅能量的核心熔爐。她金色的長發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中狂舞,如同燃燒的旗幟。

她沒有回頭。

但在那毀天滅地的光芒徹底吞噬她的身影前,我看到她微微抬起了雙臂,仿佛要擁抱那毀滅的源頭。

與此同時,那層包裹着整艘休伯利安號龐大艦體的、由無數荊棘收縮凝聚而成的、厚重如實質的金色AT力場光幕,前所未有地明亮、柔和起來。它像一個巨大的、散發着溫暖光芒的擁抱,將整艘正在崩解的戰艦溫柔地包裹在內。

然後,一切都被光吞沒。

厚重的鈦合金艙門在震耳欲聾的金屬摩擦聲中轟然閉合,將煉獄徹底隔絕在外。

逃生艙內部瞬間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只有應急燈幽綠的光芒和系統啓動時微弱的電流聲。

巨大的加速度將我的身體死死壓在冰冷的座椅上,艦體解體的沉悶巨響和爆炸的餘波隔着艙壁傳來,如同遙遠的悶雷。

就在這絕對的、仿佛被世界遺棄的黑暗和轟鳴中,一句極其輕微、帶着氣音、卻無比清晰地鑽進我耳中的德語,如同幽靈般縈繞不散:

“Verlier dich nicht… mein Ein und Alles.”

(別消失啊…我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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