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渾濁的河水舔舐着林晚的腳踝,嬰兒眼中那抹冰冷的鎏金光暈和詭異的微笑,如同烙印般灼燒着她的視網膜。福爾馬林與雪茄的混合幻象漸漸散去,留下地下河陰冷潮溼的腐氣,還有掌心下不斷擴散的溫熱粘膩——那是江嶼傷口滲出的混合液體,血腥味混雜着淡淡的、類似機油的甜腥。
“晚晚…晚晚!”
江嶼嘶啞的聲音帶着金屬摩擦的雜音,將她從冰冷的幻象深淵中拽回。他攤開的左手無力地垂在渾濁的水面上,那枚沾着金色機液的芯片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弱地閃爍,如同風中的殘燭。他試圖再抬起手,破損的機械臂關節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幾縷電火花在斷裂的管線處跳躍。
林晚猛地回神,心髒像被冰冷的鐵手攥緊又鬆開。她不是那個鎏金搖籃裏的“周晚晚”!她是林晚!是被父親用燙傷的手擋過熱湯,被母親在槍口下塞過U盤,被眼前這個半機械人用冰冷身軀從崩塌地獄裏護出來的林晚!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靈魂深處的戰栗,伸出手,不是去接那枚閃爍的芯片,而是小心翼翼地、帶着某種決絕的溫柔,覆上江嶼冰冷而布滿蛛網般金屬紋路的左手手背。
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不再是幻象的洪流,而是一種微弱的、卻無比真實的震顫——那是他殘存血肉在金屬框架下的微弱搏動。冰冷堅硬的金屬,包裹着一絲掙扎求生的溫熱。
“我在。”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堅定,如同當年在辯論賽上反駁對手的最終陳詞。她反手,用自己溫熱的手指,輕輕包裹住他冰冷的手指,將他攤開的掌心連同那枚芯片,一起合攏。這個動作,她曾在圖書館無數次做過——當他解不開難題煩躁時,她就這樣默默覆上他的手背,無聲傳遞力量。此刻,冰冷的金屬取代了少年溫熱的皮膚,但那守護與被守護的脈絡,從未改變。
江嶼冰藍色的數據流眼瞳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如同信號不良的屏幕。他反手,用尚能活動的、帶着撕裂仿生皮膚的右手手指,極其緩慢、卻無比精準地,拂去她臉頰上被河水沖淡的金色機液痕跡。金屬指節刮過皮膚的觸感冰涼而粗糙,動作卻帶着一種笨拙的、近乎虔誠的輕柔。
“疼嗎?”他問,聲音嘶啞,視線落在她額角被落石擦破的血痕上。那眼神,穿越了冰冷的機械數據,依稀還是那個在醫務室給她遞創可貼的幹淨學長。
林晚搖搖頭,一滴溫熱的東西卻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他冰冷的金屬手背上,暈開一小片水漬。“你呢?”她的目光掃過他胸口的槍傷,後頸撕裂的金屬脊椎,還有腰腹間那處不斷滲出溫熱液體的傷口。
江嶼沒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冰藍的、流淌着非人光芒的瞳孔,深深地、專注地凝視着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最深層的核心代碼裏。臉上的金屬紋路似乎蔓延得更快了,如同冰封的藤蔓爬向太陽穴,帶着一種不祥的美感。
“芯片…”他再次試圖抬起左手,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鏽的機器,“爺爺的墓…找到…毀掉…”
林晚握緊了他合攏的左手,連同那枚堅硬的芯片。“一起找。”她斬釘截鐵,聲音在地下河空洞的回響中異常清晰,“一起毀掉。不管那裏面埋着林家的詛咒,還是周家的陰謀。” “周晚晚”三個字在她舌尖滾過,帶着冰冷的重量,卻已無法撼動此刻的決心。
她不再是父母財產分割清單上的附屬品,不再是“星輝遺產”的鑰匙,更不是那個鎏金搖籃裏的傀儡。她是林晚。她的過去或許被謊言纏繞,她的身體或許流淌着非人的血脈,但她的未來,必須由自己,和眼前這個在程序與本能間掙扎的機械生命體,共同執筆!
江嶼的瞳孔深處,那冰藍的數據流似乎凝滯了一瞬。隨後,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在他非人的眼眸深處蕩開。他破損的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類似引擎啓動的嗡鳴,隨即,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發生了——
他那覆蓋着冰冷金屬紋路的左手,被她包裹在掌心、緊握着芯片的手,極其輕微地、卻無比堅定地回握了她一下。
冰冷的金屬觸感擠壓着她的手背,力度微弱,卻傳遞着千鈞的承諾。
就在這時,他掌心緊握的芯片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規律性的脈沖藍光!光芒穿透他半透明的仿生皮膚,將兩人緊握的手映照得如同包裹在幽藍的水晶中。同時,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能量流順着芯片,透過林晚的掌心,導入她的身體!
嗡——
林晚的腦海再次被信息流沖擊,但這一次不再狂暴混亂!視野瞬間被一片璀璨的星海占據,無數星辰般的坐標點閃爍明滅,最終匯聚成一條清晰的、指向無限城西北遠郊荒山的導航路徑——林氏祖墓!
在這條路徑信息流中,還夾雜着一小段破碎、卻異常溫暖的記憶碎片:
陽光透過老宅書房的百葉窗,灑在光滑的紅木地板上。年幼的林晚坐在地毯上,笨拙地用蠟筆畫着歪歪扭扭的小人。一只蒼老卻溫暖的大手輕輕覆蓋在她小小的手背上,引導着畫筆。祖父林正鴻的聲音帶着疲憊卻無比溫和的笑意:“我們晚晚的手,是用來畫花畫鳥,畫星辰大海的,不是用來碰那些髒東西的” 畫面邊緣,一只小小的櫻花木匣靜靜躺在書桌一角,匣蓋半開,露出裏面幾顆晶瑩的玻璃彈珠。
這是祖父的記憶!芯片不僅定位了墳墓,還殘留着他封存的意識碎片!
溫暖的陽光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手背,與地下河的陰冷形成刺骨對比。祖父話語中對“髒東西”的諱莫如深,此刻如同驚雷在她心中炸響——他指的,就是那枚植入他顱骨的芯片!他早就知道!
信息流戛然而止。芯片的藍光暗淡下去,恢復成微弱的信號閃爍。
林晚猛地睜開眼,對上江嶼同樣震驚的冰藍瞳孔。顯然,他也共享了這段記憶。
“祖父他…”林晚的聲音帶着顫抖,是憤怒,是悲憫,更是破開迷霧的決然,“他不想我們碰那個‘髒東西’。”
江嶼眼中的數據流再次激烈涌動,他破損的機械臂突然發出一陣更響亮的嗡鳴,腰腹間滲出的溫熱液體似乎更多了。他掙扎着,用那只尚且完好的右手撐住溼滑的石壁,試圖站起來。金屬骨骼在水中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那就…”他喘息着,冰藍的瞳孔鎖定了地下河黑暗深處隱約可見的一個巨大排水口,湍急的水流正咆哮着涌入更深的黑暗,“去完成他的願望。毀掉它。” 他朝她伸出那只冰冷、布滿金屬紋路,卻剛剛傳遞過祖父溫暖記憶的手。
“一起。”林晚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只手。冰冷堅硬的觸感下,她感受到那微弱卻頑強的搏動,以及一股極其細微的、被刻意激活的恒溫能量——他在用殘存的能量,努力讓這只金屬手掌不再那麼冰冷刺骨。
她借力站起身,與他並肩立在湍急的河水邊緣。前方是吞噬光線的巨大排水口,如同未知巨獸的咽喉,水流的咆哮是它飢餓的嘶吼。黑暗深處,通往祖墓的路徑是唯一的微光,也是唯一的希望與陷阱。
林晚最後看了一眼身後崩塌實驗室的方向,那裏埋葬着父親的遺骸和祖母克隆體的殘跡,也埋葬着“林晚”作爲中產獨生女的全部過往。然後,她轉過頭,目光堅定地投向黑暗的甬道,握緊了那只恒溫的金屬手掌。
“走吧,”她的聲音在地下河的轟鳴中異常清晰,帶着破釜沉舟的決絕,“去挖出那個‘髒東西’,然後…燒了它。”
江嶼冰藍的瞳孔中,數據流如同星河般旋轉,最終凝聚成一個清晰的焦點——她。破損的喉嚨裏發出一聲確認般的嗡鳴,他率先踏入了洶涌的暗流,用傷痕累累的機械身軀,爲她劈開冰冷渾濁的河水。
未知的黑暗吞噬了他們的身影,只有緊握的雙手,在渾濁的水流中劃開一道微弱卻執着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