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帶着陳年塵土和木頭腐朽的氣息。身後隱約傳來撞門聲和電子合成音的冰冷命令,像追命的鼓點。林晚被江嶼那只布滿金屬紋路的右手緊緊牽着,踉蹌前行。掌心傳來的觸感冰冷堅硬,卻又帶着一種奇異的、被刻意維持的**恒溫**——穩定在36.5℃,人類體表最舒適的溫度。
這細微的暖意,像黑暗中唯一的錨點。
“你的手…”林晚的聲音在狹窄的通道裏帶着回音,沙啞又幹澀。
“仿生皮膚…恒溫模塊。”江嶼的回答言簡意賅,聲音嘶啞,帶着金屬摩擦的雜音,似乎在極力壓制着什麼。他沒有回頭,布滿淡金色紋路的側臉在戰術手電晃動的光柱下忽明忽暗,線條冷硬得如同雕塑,唯有牽着她手的力道,穩定而可靠。
手電光掃過通道牆壁,上面竟布滿了刻痕。林晚的目光被一道熟悉的印記吸引——一個歪歪扭扭的∞符號,旁邊刻着一行小字:林晚 & 江嶼,高考必勝!
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高三一模慘敗的那個雨夜,她崩潰地躲進老宅,也是在這條廢棄的密道裏。江嶼舉着手電找到她時,她正蜷縮在角落哭得像個傻子。他沒說多餘的安慰,只是默默遞給她一支馬克筆:“刻點東西?把壞運氣都刻在這裏,然後封死它。” 她就在牆上刻下了這個代表“無限可能”的符號,他則在一旁刻下了他們的名字和誓言。那天他校服上淡淡的雪鬆皂香,和他此刻身上硝煙與機油味下那絲頑固的雪鬆氣息,微妙地重合了。
“這裏…沒變。”林晚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牆壁上冰冷的刻痕。
江嶼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冰藍的數據流在眼中閃爍,似乎在檢索那段記憶。“嗯,”他低應一聲,聲音裏的金屬雜音似乎淡了一絲,“你刻的∞,解開了那年高考最後一道拓撲壓軸題。”
林晚一怔。她想起來了!那道題的核心思路,就是將復雜的空間關系簡化爲無限循環的拓撲變換!那個雨夜的宣泄,竟在不經意間埋下了靈感的種子!
“原來是你…”她喃喃道。那時她只當他是陪自己發泄情緒,從未想過他早已看透題目本質,用這種方式引導她。
“是你自己想到的。”江嶼的聲音平穩傳來,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晚晚,你一直很聰明。”
一股暖流混着酸澀涌上心頭。他的肯定,在父母爲財產撕破臉、世界崩塌的此刻,顯得如此珍貴。就在這時,手電光掃過前方,通道驟然變寬,出現一個岔口。左邊通道幽深,牆壁布滿黴斑;右邊通道則相對幹淨,盡頭似乎是一扇鏽蝕的鐵門。
“走哪邊?”林晚下意識地問,目光掃視着地面。左邊通道入口處,散落着幾片新鮮的、邊緣銳利的牆皮碎屑,像是被什麼東西粗暴地刮擦過。
江嶼沒有立刻回答。他冰藍的瞳孔微微收縮,似乎在掃描分析。突然,他猛地將林晚往自己身後一拽!同時,他那只布滿金屬紋路的左臂以一種非人的速度抬起!
嗤啦——!
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激光紅線,從左邊通道深處無聲射出!目標正是林晚剛才站立的位置!
激光精準地打在江嶼抬起的左前臂上!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高頻切割聲和刺眼的火花!他左臂的戰術服瞬間被燒穿,露出的金屬皮膚在激光灼燒下迅速變紅、軟化!
“呃!”江嶼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因爲劇痛和沖擊微微後仰,但護住林晚的身形紋絲不動!
激光束持續了足足三秒才消失。江嶼的左前臂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灼痕,融化的金屬如同岩漿般緩緩流淌、冷卻,露出內部更加復雜的合金結構和閃爍着危險光芒的能量管線。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金屬燒灼氣味。
“小嶼!”林晚驚駭欲絕,想查看他的傷口。
“別碰!”江嶼低喝,聲音帶着強忍的痛苦,“高溫殘留!”他冰藍的瞳孔死死盯着左邊通道深處,數據流瘋狂涌動。“陷阱。目標鎖定生命體征。右邊。”
他不由分說,拉着林晚快速沖向右邊通道的鐵門。左手受傷,他只能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去推沉重的鐵門,動作明顯吃力,金屬紋路在臉上蔓延得更深了。
鐵門後是一個不大的雜物間,堆放着蒙塵的舊家具。江嶼迅速反鎖鐵門,背靠着門板滑坐在地,胸膛劇烈起伏,如同過載的引擎。冷汗順着他布滿金屬紋路的額角滑落,滴在灼傷的左臂上,發出輕微的“嗤”聲。
林晚的心揪緊了。她立刻蹲下,顧不上灰塵,打開隨身急救包——裏面甚至還有高考前江嶼硬塞給她的一盒創可貼,上面印着傻氣的“加油鴨”圖案。她小心翼翼地剪開他左臂燒焦的戰術服碎片,露出下面猙獰的傷口。融化的金屬與殘存的仿生皮膚扭曲在一起,邊緣還在冒着細微的白煙。她拿出消毒噴霧和特制凝膠(江嶼準備的,能暫時封合仿生皮膚損傷),動作輕柔到極致。
“忍着點。”她低聲道,聲音有些發顫。這雙手,本該在考場上書寫錦繡前程,此刻卻在處理這樣非人的創傷。
冰涼的凝膠觸碰到灼熱的傷口。江嶼的身體猛地繃緊,喉嚨裏溢出壓抑的抽氣聲,冰藍的瞳孔劇烈閃爍,數據流變得紊亂。
“沒事…不疼…”他嘶啞地擠出幾個字,額角的冷汗卻更多了。
林晚的動作頓住。她抬起頭,正對上他強忍痛楚、卻依舊努力看向她的目光。那目光穿過冰冷的非人數據,帶着一種近乎笨拙的安撫。就像高三她發燒錯過模擬考,他翻牆送藥被抓,被罰掃操場時還隔着窗戶對她比口型:“別怕,我在。”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溫柔瞬間淹沒了她。她不再說話,只是更加專注地處理傷口,指尖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輕柔。當她撕開一張印着“加油鴨”的創可貼,小心地貼在傷口邊緣相對完好的皮膚上時——
噗嗤。
江嶼似乎想笑,牽動了傷口,又變成一聲痛嘶。冰藍的數據流都凝滯了一瞬,眼神裏透出一種荒謬的暖意。“…傻瓜。”他低聲說,聲音裏的金屬雜音似乎被某種溫柔的東西沖淡了。
林晚的臉頰微微發燙。她收拾好急救包,目光落在雜物間角落一個蒙塵的老式投影儀上。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小嶼!激光陷阱是生命體征鎖定!但它的觸發機制…會不會是熱源感應?”她語速飛快,眼神亮得驚人,“就像…就像我們高考物理實驗裏那個紅外熱成像儀!不同溫度區域顯示不同顏色!”
江嶼冰藍的瞳孔瞬間聚焦,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奔涌分析!幾秒後,他猛地看向林晚:“幹擾源!制造低溫假象!”
林晚已經行動起來!她沖到雜物堆旁,奮力拖出一個巨大的、落滿灰塵的舊冰櫃!插頭早已腐爛,但櫃體本身是良好的隔熱體。她打開櫃門,一股陳腐的冷氣撲面而來。
“進去!快!”林晚急道。
江嶼瞬間明白她的意圖。沒有絲毫猶豫,他強撐着受傷的身體,迅速鑽進了空蕩的冰櫃。林晚緊跟着鑽入,反手關上櫃門!
狹小、冰冷、黑暗的空間瞬間將他們吞噬。冰櫃內壁殘留的寒意刺入骨髓。兩人被迫緊緊貼在一起,林晚的後背緊貼着江嶼的胸膛,隔着戰術服,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裏那如同引擎過載般的不規律嗡鳴,以及他竭力壓抑的粗重喘息。他左臂灼傷散發出的熱量和冰櫃的寒冷形成詭異的對沖。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他下巴無意間蹭過她的發頂,帶着金屬紋路的皮膚觸感冰涼。他身上硝煙、機油、雪鬆皂香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成一種令人心悸的氣息,將她緊緊包裹。林晚的心跳如擂鼓,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燙,分不清是因爲這過於親密的距離,還是緊張。
江嶼的身體明顯僵住了。冰藍的數據流在黑暗中如同幽微的螢火,映亮了他緊抿的、爬滿金屬紋路的唇角。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極其克制地、輕輕地搭在了林晚身前的冰櫃內壁上,爲她隔開一點冰冷的金屬,形成一個極其有限卻充滿保護意味的空間。沒有言語,只有黑暗中壓抑的呼吸和彼此瘋狂的心跳。
時間在極寒與心跳的煎熬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冰櫃外隱約傳來沉悶的腳步聲和掃描儀發出的“嘀嘀”聲。聲音在門口徘徊片刻,似乎沒有發現異常,漸漸遠去。
林晚剛想鬆口氣,江嶼低沉嘶啞的聲音卻貼着她的耳廓響起,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別動…還有一個…熱源感應延遲…”
話音未落!
冰櫃外突然傳來極其細微的“滋滋”聲!一道熾熱的高能激光束,如同死神的探針,猛地穿透冰櫃薄薄的金屬外殼!目標精準——直指林晚心髒的位置!
“不——!”江嶼的嘶吼帶着金屬撕裂般的絕望!
在激光即將穿透林晚身體的千分之一秒!江嶼的身體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他猛地將林晚往旁邊一推,用自己的後背——那布滿淡金色金屬紋路的後心——狠狠撞向激光射來的方向!
嗤——!!!
令人頭皮發麻的切割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刺耳!冰櫃內壁被瞬間燒穿!灼目的光芒和濃煙灌入!林晚被巨大的力量推開,撞在冰櫃內壁,眼睜睜看着江嶼的後背在激光束下發出刺眼的紅光!戰術服瞬間氣化,底下那層堅韌的仿生皮膚如同黃油般被切開!更加深邃、結構精密的金屬脊椎暴露出來,在激光灼燒下發出瀕臨極限的嗡鳴和火花!
“江嶼!!!”林晚的尖叫撕心裂肺。
激光束持續了整整五秒才消失。濃煙彌漫的冰櫃裏,江嶼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向前傾倒。林晚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他。
他的後背一片狼藉,被激光切割開的傷口深可見“骨”,融化的金屬液體緩緩流淌,復雜的能量管線裸露在外,閃爍着危險的不穩定光芒。冰藍的數據流在他眼中瘋狂閃爍、明滅,如同風中殘燭,最終徹底熄滅,只留下一片空洞的、無機質的冰藍。
“小嶼…江嶼!你看着我!”林晚的聲音帶着哭腔,顫抖的手捧着他冰冷的臉頰。那張曾經幹淨俊朗的臉,此刻爬滿了猙獰的金屬紋路,冰冷得沒有一絲生氣。
就在這時,雜物間的破舊投影儀突然自動啓動!一陣嗡鳴後,布滿黴點的牆壁上投射出一段模糊卻足以辨認的監控錄像!
畫面裏,是無限城頂尖學府“深空學院”的校長辦公室。年輕幾歲的江嶼穿着洗得發白的校服,背脊挺直如青鬆,雙手恭敬地遞上一份錄取通知書——那是帝國理工學院量子物理專業的全額獎學金offer!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殿堂!
校長激動地拍着他的肩膀。然而,江嶼卻微微搖頭,堅定地收回了那份offer。他對着校長說了句什麼(錄像無聲),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向辦公室角落陰影裏站着的一個身影——那人戴着金絲眼鏡,嘴角噙着熟悉的、志得意滿的微笑。
趙承業。
趙承業將一份印着“星輝科技”logo的文件遞給江嶼,拍了拍他的肩膀,嘴唇開合。錄像最後定格的畫面,是江嶼接過文件時低垂的側臉,以及他緊握的拳頭,指節因爲用力而泛出青白。
投影儀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牆壁上殘留的光斑如同嘲弄的眼睛。
林晚抱着懷中冰冷沉重的軀體,看着牆上定格的、江嶼放棄帝國理工的畫面,又低頭看着他後背那恐怖的、爲保護她而遭受的激光傷痕,最後落在他空洞的冰藍瞳孔上。
一個冰冷而絕望的認知,如同毒蛇般纏繞上她的心髒,幾乎讓她窒息:
他放棄星辰大海的前程,接受非人的改造,忍受着身體的異化和痛苦…這一切的起點,或許並非他口中守護的本能,而是源於…趙承業的那份文件?那份與“星輝”相關的契約?
“爲什麼…”她的聲音破碎不堪,淚水砸在他冰冷的金屬皮膚上,瞬間凝結成霜,“江嶼…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爲什麼?!”
懷中的軀體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他後背裸露的能量管線,發出最後幾下微弱而不穩定的閃爍,如同垂死星辰最後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