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在骨刀觸及的瞬間,並未如想象般轟然洞開。它仿佛一塊沉睡的巨獸骸骨,冰冷、死寂。
唯有我掌心緊貼門扉時,焚魂蠱胎記傳來的灼痛,和骨刀上金紅紋路的流淌,證明着某種聯系正在建立。
“鏡鏡...我的孩子...你不該來的...” 一個極其微弱、仿佛隔着萬水千山、卻又帶着血脈深處共鳴的呼喚,如同遊絲般鑽入我的腦海。那聲音溫柔而破碎,充滿了無盡的哀傷與思念。
母親!這個認知如同驚雷炸響!父親日記裏只言片語的模糊提及,奶奶諱莫如深的嘆息,此刻都有了答案!她竟然被困在這裏?!
“容器...鑰匙...歸位...融爲一體...” 幾乎同時,冰冷滑膩、充滿無盡貪婪的墮魂低語如同毒蛇纏繞上來,瘋狂撕扯着我的理智,試圖將那微弱的呼喚淹沒。
兩種聲音在我腦中激烈交戰,頭痛欲裂!焚魂蠱的力量在胎記下狂暴涌動,冰冷與灼熱拉鋸,骨刀劇烈震顫,嗡鳴不止!
“呃啊!” 我悶哼一聲,強行穩住心神,將焚魂蠱的力量瘋狂注入骨刀,狠狠“刺”向石門中心一個不起眼的凹槽!
嗡——轟隆!
石門終於發出沉悶的巨響,向內緩緩開啓。一股沉澱了無數歲月、混合着枯骨塵埃與絕望怨念的腐朽氣息,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我吞沒!
眼前的景象,足以凍結靈魂。
蠱冢!
目光所及,是層層疊疊、堆積如山的慘白枯骨!它們鋪滿了地面,嵌滿了岩壁,以各種扭曲痛苦的姿態凝固在死亡瞬間,空洞的眼窩無聲地凝視着闖入者。這是溫家歷代鎮魂者!
他們世代的犧牲,化作了這片無邊無際的死亡墳場!濃烈到實質化的怨氣、不甘與深入骨髓的絕望,沉甸甸地壓在靈魂之上,幾乎令人窒息。
而在骨冢中央,一座巨大的暗紅色金屬祭壇懸浮於虛空。祭壇表面流淌着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澤。
祭壇之上,一道纖細、近乎透明的女子殘魂被無數條閃爍着幽藍符文的能量鎖鏈死死纏繞、禁錮!
她面容憔悴卻依稀能辨出與我相似的輪廓,魂影在鎖鏈中痛苦掙扎、扭曲——正是我記憶中模糊、卻在血脈深處呼喚的母親!
“媽——!” 撕心裂肺的呼喊帶着血沫沖出喉嚨,巨大的悲慟幾乎將我擊垮!
原來父親當年踏上那條路,不僅僅是爲了所謂的“鎮魂”或反抗,更是爲了尋找失蹤的母親?!她被影苗囚禁於此,成了墮魂復蘇的祭品?!
祭壇周圍的岩壁上,刻滿了巨大而古老的壁畫!畫面粗獷原始,卻帶着震撼靈魂的力量:
並肩鎮魂: 兩位先祖身纏烈焰與星輝,合力將一團由無數痛苦人臉組成的龐大黑影打入地底深淵!
火種分離:火焰先祖面容極度痛苦,雙手捂胸,一團純淨的金紅火焰被強行撕裂出他的身體!分離的劇痛仿佛穿透時空。
血誓盟約: 星輝先祖割開手腕,鮮血化作荊棘般的鎖鏈纏繞兩人手腕,形成烙印!兩人合力,將撕裂出的金紅火種,狠狠打入那團被封印的黑影核心!
封印落成:火焰與星輝交織,形成巨大的封印法陣,將墮魂巫祖徹底鎮壓於石門之後的虛無!
原始盟約!鐵證如山!溫程兩家,本是並肩鎮魂的生死盟友!
焚魂蠱,並非詛咒,而是溫家先祖爲封印墮魂,不惜撕裂自身本源、分離出的最後“善念火種”!
它是封印的基石,也是唯一能徹底焚滅墮魂的希望!影苗的謊言被徹底粉碎!
“多麼感人的重逢!多麼諷刺的真相!” 影苗扭曲重疊的聲音帶着冰冷的嘲弄自身後響起!
占據着蘇雨軀殼的影苗出現在門內!
它黑洞般的眼睛貪婪地盯着祭壇上母親被禁錮的殘魂,又掃過岩壁上的盟約壁畫,嘴角咧開巨大的詭笑。
“盟約已碎!火種當易主!” 它抬起蘇雨的手臂,瞬間異化爲覆蓋黑色甲殼、繚繞灰暗腐氣的恐怖利爪!爪尖直刺我後心!“成爲吾主降臨的鑰匙吧!”
數道扭曲的魘影尖嘯着從門外撲入,封死退路!絕境!
千鈞一發!
“鏡丫頭!低頭!”
一聲蒼老卻如驚雷的暴喝炸響!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和濃烈的血腥氣,李叔魁梧的身影如同搏擊風浪的礁石,猛地從石門外沖入!
他渾身浴血,粗布衣裳多處撕裂,顯然經歷了慘烈搏殺。
而最令人心驚的是——他背上,赫然是渾身被血浸透、臉色慘白如金紙、氣息微弱到幾乎斷絕的程既明!
李叔眼神銳利如鷹,布滿血絲。他顯然是在神婆洞外遭遇了影苗埋伏,拼死殺出重圍!
他感應到石門開啓的巨大能量波動和血契傳遞的危機,不顧一切背着程既明趕來!
程既明的情況極其糟糕,胸口的鎖魂印光芒黯淡欲熄,黑線已蔓延至脖頸,生命之火隨時會熄滅。
但李叔不能丟下他,程既明是守護溫鏡的關鍵,是血誓的另一半!
“老東西!滾開!” 影苗厲嘯,利爪轉向,帶着撕裂虛空的威勢抓向李叔!
李叔須發戟張,竟不閃不避,將程既明護在身後,枯瘦的手掌閃電般拍在程既明後心,一股精純的力量強行注入!
“呃...!” 程既明身體劇震,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那只完好的右眼中爆發出微弱卻無比執拗的銀芒!他在燃燒最後的意志!
“溫鏡!接引!” 李叔怒吼!
一股冰冷而堅韌的意志,通過瀕臨斷裂的血契鏈接,如同救命繩索般猛地沖入我的腦海!
是程既明!
他在用生命最後的火花,強行穩定血契,分擔我承受的墮魂低語沖擊,並將一股微弱卻關鍵的守護意念傳遞過來!
就在這意志鏈接的瞬間,我與他視野共享!
透過他那燃燒的右眼,我清晰地“看”到——李叔卷起的袖口下,那只被荊棘鎖鏈纏繞的銀眼刺青,其核心位置,赫然刻着一個微小的、與祭壇鎖鏈同源的古老符文!
他果然是守護原始盟約的“代行者”! 父親當年,必然得到了他的暗中指引!
“守密人!動手!” 李叔用身體硬抗影苗利爪帶起的恐怖罡風,口噴鮮血,只爲給蘇雨爭取一瞬!
“星軌歸位,魂鏈縛邪!” 真正的蘇雨清叱一聲,手中漆黑短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幽藍光華,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爆發!她將短杖狠狠頓向祭壇下方壁畫中,星輝先祖腳下的奇異陣圖!
嗡——轟!
整個蠱冢地動山搖!岩壁上的星芒壁畫驟然亮起!無數道幽藍色的光線如同擁有生命的冰冷巨蟒,精準纏繞上撲來的魘影和影苗操控的蘇雨軀殼!
光線瞬間收緊,發出“咯吱”的禁錮聲,將它們死死定在原地!影苗發出憤怒欲狂的嘶吼,瘋狂掙扎,幽藍光鏈劇烈波動!
“鏡鏡!快去!接觸你母親!真相在她魂中!” 蘇雨臉色煞白,嘴角溢血,維持陣法讓她承受着巨大壓力,聲音急促而堅定。
沒有時間猶豫!李叔用身體擋刀,程既明以意志爲橋,蘇雨傾盡全力禁錮!這是他們爲我爭取的唯一機會!
我強忍着腦中墮魂低語的瘋狂撕扯和焚魂蠱的灼痛,握着骨刀,沖向中央祭壇!踏着先祖的枯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歷史的悲鳴之上。母親的殘魂感應到我的靠近,掙扎得更加劇烈,發出無聲的、充滿希冀的哀鳴。
“媽!”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伸出手,指尖帶着焚魂蠱的灼熱與骨刀的金紅光芒,顫抖着觸碰向母親那虛幻的指尖!
指尖相觸的刹那——嗡!
時間凝滯!無數破碎的光影、情感的洪流、塵封的記憶碎片,帶着母親殘留的意志和無盡的悲愴,狠狠沖入我的腦海!
母親記憶碎片——
母親並非拋棄家庭,她比父親更早察覺影苗的滲透和篡改。爲了尋找原始盟約的線索和阻止影苗的陰謀,她假借“探親”之名,孤身潛入後山調查石門封印,卻不幸被影苗伏擊擒獲!
影苗發現她純淨的魂力是穩固墮魂封印的絕佳“活祭品”,遂將其囚禁於蠱冢祭壇,用她的魂力滋養封印,並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跡,讓村裏人以爲她失蹤或死亡。
父親深愛母親,他隱約察覺到母親的失蹤與“那條路”有關。他瘋狂研究祖傳筆記,最終在程父和李叔的暗中幫助下,發現了被影苗篡改的真相和母親的囚禁地。
他當年的“醉酒上路”,根本不是什麼意外或獻祭!他是抱着必死的決心,要去石門之後,救出母親,並嚐試用自己作爲“鑰匙”的血脈,引動焚魂蠱之力,配合程父的力量,執行原始盟約的終極解法——焚滅墮魂!可惜功敗垂成。
母親殘魂傳遞着最後的明悟——焚魂蠱是溫家先祖撕裂自身善念所化的火種,是淨化與毀滅的雙刃劍。
它能焚滅墮魂惡念,但也需吞噬巨大的“惡意”與“犧牲”作爲燃料才能完全覺醒。影苗覬覦的,正是它吞噬“惡”後爆發的、足以掌控墮魂的終極力量。
原始解法需要溫、程血脈合力引動焚魂蠱本源,以兩人魂魄爲引,方能徹底焚滅墮魂。這是最慘烈卻也最根本的終結之道。
“呃!” 龐大的信息沖擊讓我頭痛欲裂,悶哼出聲。母親的殘魂在傳遞完信息後,變得極其黯淡透明,鎖鏈的束縛似乎也隨之鬆動了一絲。
“原來...是這樣...” 巨大的悲慟與明悟席卷全身。母親是犧牲者,父親是反抗者!焚魂蠱是希望之火,亦是毀滅之刃!墮魂巫祖是我們血脈扭曲的源頭!而終結這一切的代價,沉重得令人窒息!
“鏡鏡!當心!” 蘇雨淒厲的警告聲傳來!
禁錮影苗的幽藍光鏈轟然崩碎!影苗操控的蘇雨軀殼爆發出滔天怨毒的厲嘯,掙脫束縛!它黑洞般的眼睛燃燒着瘋狂,目標明確——我手中的骨刀和心口的胎記!
“鑰匙!拿來!”
燃燒着灰暗腐氣的利爪,撕裂空氣,帶着毀滅一切的氣息,直刺我毫無防備的後心!速度快到極致!避無可避!
“溫鏡——!!!”
一聲沙啞到撕裂、透支了全部生命與情感的咆哮,自身後響起!
是程既明!
在李叔的支撐下,他竟強行抬起頭!那只燃燒着生命最後銀芒的右眼,死死鎖定影苗襲來的利爪!
他體內殘存的守夜印力量被徹底點燃,不是爲了攻擊,而是爲了守護!
他猛地將李叔推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燃燒着殘破的身軀,化作一道決絕的銀色流光,並非擋在我身後,而是狠狠撞向影苗利爪的攻擊軌跡!
噗嗤——!
利爪穿透血肉的聲音,沉悶而令人心膽俱裂。
時間仿佛凝固。
程既明的身體被巨大的沖擊力帶得向前踉蹌,那只恐怖的利爪深深沒入他的左肩,鮮血瞬間染紅了破碎的衣衫。
劇痛讓他英俊的面容瞬間扭曲,但他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他借助撞擊的力道,硬生生改變了利爪的軌跡,讓它險之又險地擦着我的肋側劃過,帶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和破碎的衣料!
他猛地抬頭,那只完好的、燃燒着生命最後銀芒的右眼,深深地、深深地望進我因極度驚駭而失焦的瞳孔。
那眼神裏,沒有赴死的決絕,只有不容置疑的守護和一絲慶幸——慶幸他趕上了,慶幸受傷的是他而不是我。
“呃...”他悶哼一聲,身體因劇痛和失血而劇烈搖晃,全靠意志力支撐才沒有倒下。
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抬起,並非拂過我的胎記,而是死死抓住影苗還沒來得及抽回的利爪手腕!用血肉之軀,強行禁錮住這惡魔的攻擊!
“李...叔!”程既明從牙縫裏擠出嘶啞的呼喊。
李叔早已目眥欲裂!在程既明撞開利爪的瞬間,他就如同暴怒的雄獅撲了上來!
他枯瘦的手掌此刻蘊含着開山裂石的力量,帶着破風之聲,狠狠拍在影苗操控的“蘇雨”軀殼的後心!
同時,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抓住程既明的腰帶,將他猛地向後拖離影苗的利爪!
“滾出她的身體!”李叔怒吼,掌力噴吐,一股帶着古老符文力量的震蕩狠狠沖擊影苗的靈體核心!
“啊——!”影苗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嘯,被迫鬆開了對利爪的控制,蘇雨的軀殼軟軟倒下。
一道扭曲的灰暗虛影從蘇雨頭頂掙扎着冒出,怨毒地瞪了我們一眼,尖嘯着化作一股黑煙,卷起被禁錮的魘影,瞬間遁入蠱冢深處無盡的黑暗與枯骨之中,消失不見。
顯然,李叔這含怒一擊讓它也受了重創,暫時退卻。
危機暫時解除,但代價慘重。
“程既明!”我撲到他身邊,看着他左肩上那個恐怖的貫穿傷口,鮮血汩汩涌出,染紅了我的手。
他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急促,身體冰冷得嚇人。鎖魂印的光芒已經微弱到幾乎看不見,黑線在他脖頸處蔓延。
“別...怕...”他艱難地扯出一個極其微弱的笑容,右眼中的銀芒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固執地亮着,映着我的臉,“還...沒...死...答應過...守着你...”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耗費着巨大的力氣,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承諾。
李叔迅速撕下布條,手法嫺熟地按壓住程既明肩頭的傷口止血,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傷得很重!失血過多!鎖魂印快壓不住陰蝕了!必須立刻處理!蘇雨丫頭!”
蘇雨也踉蹌着跑過來,她消耗巨大,但眼神依舊堅定。她看了一眼祭壇上母親愈發黯淡的殘魂,又看向重傷垂危的程既明和我,果斷道:“先救人!伯母的殘魂暫時被禁錮,影苗受創一時不敢再來!這裏怨氣太重,陰蝕會加速侵蝕程大哥!我們先退回神婆洞!”
我回頭望向祭壇,母親那虛幻的身影在鎖鏈中微微搖曳,仿佛也在無聲地催促我們先救眼前人。
巨大的悲傷與無力感再次涌上心頭,但看着程既明慘白的臉和依舊固執地看着我的眼神,一股更強的力量支撐着我。
“好!”我咬牙點頭,和李叔一起小心翼翼地抬起程既明。他身體的重量和冰冷讓我心頭發顫。
“撐住...程既明...”我低聲在他耳邊說,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說過要守着我的...不能食言...”
他似乎聽到了,睫毛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那只緊握着我的手,冰冷的手指,也極其輕微地回握了一下,力道輕得幾乎感覺不到,卻如同烙印般刻在我心上。
我們帶着重傷的程既明,在蘇雨短杖幽藍光芒的指引下,艱難地退出了這片埋葬着溫家世代犧牲與驚天秘密的蠱冢。
石門在我們身後緩緩閉合,隔絕了那無邊的枯骨與母親的殘影。
門外,是依舊陰冷但相對安全的山洞。戰鬥遠未結束,墮魂的威脅、影苗的陰謀、母親的解救、焚魂蠱的覺醒、以及那需要兩人魂魄獻祭的終極解法...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壓在心頭。
但此刻,看着身邊重傷昏迷卻氣息尚存的程既明,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弱卻真實的回應,我知道,我並非獨自面對。血誓的另一半還在,守護的力量還在。
爲了父母,爲了程既明,爲了終結這宿命的輪回,我必須變得更強大,必須找到那條不需要犧牲所愛之人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