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基地的寒氣像凍僵的毒蛇,盤踞在張玄清的骨髓裏。每一次呼吸都噴出凝霜的白氣,肋下手術刀口邊緣新生的冰晶鱗甲刮擦着第六根肋骨,發出細微的咔噠聲。孢子胚胎在冰寒壓制下陷入更深層的休眠,但這死寂的蟄伏感反而像一根拉緊的弓弦,勒得他神經末梢突突直跳。青銅古鏡緊貼胸口,鏡體不再是冰冷的死物,更像是寄生在皮肉下搏動的第二顆心髒,每一次收縮都泵出刺骨的寒流,與驪山地脈深處那根爲富士山輸送邪能的“血管”隱隱共鳴。飽食的計數如同冰錐,在意識深處緩慢而沉重地鑿刻:10387/100000。
他靠在醫療運輸機冰冷的艙壁上,舷窗外是翻滾的灰色雲海。機艙內彌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左小臂的紗布早已被粘稠的暗紅浸透——那不是血,而是冷卻液管道爆裂時濺上的、混雜着眼球碎屑的黃綠色粘液,此刻正散發着手術室特有的福爾馬林與深海淤泥腐敗後的腥甜。每一滴粘液都在蠕動,試圖鑽進紗布邊緣的皮膚縫隙。
“創面在異化,” 磐石的聲音透過防護面罩傳來,悶啞如隔着水,他正用鑷子夾起一塊沾滿粘液的紗布碎片,上面粘着半顆破裂的眼球,渾濁的玻璃體正緩緩滲出淡黃液體,“低溫只能延緩,細胞裂解速度是正常組織的三百倍。必須找到污染源…” 他手中的平板顯示着放大四百倍的顯微圖像:眼球碎屑邊緣,無數細如發絲的黑色孢子菌絲正瘋狂扭動,頂端膨脹的囊泡裏,隱約可見微縮版的、布滿鱗片的胚胎輪廓。
張玄清閉上眼,指尖拂過左臂紗布下傳來的持續麻癢和冰冷刺痛。鏡面深處,北極服務器機房那地獄眼窩的景象揮之不去——冷卻液裹挾着密密麻麻的眼球噴涌而出,瞳孔裏映着富士山頂翻騰的邪雲。更深處,徐福骸骨帆船的輪廓在邪雲中時隱時現,船首那雙燃燒的炭火眼眸,仿佛穿透鏡面,正冰冷地欣賞他此刻的狼狽。
嗡——
機艙內所有光源毫無征兆地同時熄滅!絕對的黑暗降臨,引擎的轟鳴聲瞬間被死寂吞噬!只有懷中青銅古鏡傳來一陣劇烈的、如同瀕死掙扎般的震顫!鏡面深處,富士山的邪雲黑柱驟然扭曲、拉長,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擰成一股污穢的繩索,狠狠扎向下方混沌翻滾的黑暗!繩索末端,不再是模糊的城市輪廓,而是瞬間聚焦成一片被慘白燈光籠罩的、巨大而冰冷的空間——無數排整齊的藍色塑料座椅,懸掛着卡通貼畫的蒼白牆壁,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水、廉價糖果和若有若無的……恐懼氣息。
兒童醫院候診大廳!
畫面一閃而逝,機艙燈光重新亮起,引擎轟鳴恢復,但那股冰冷的牽引感卻如同實質的鉤索,死死拽住了青銅鏡。
“緊急降落!”磐石對着駕駛艙嘶吼,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坐標鎖定!浦東新區兒童醫學中心!最高級別生物污染警報!”
機身的劇烈傾斜和引擎加力的咆哮撕裂了艙內的死寂。張玄清死死按住懷中躁動的古鏡,指縫間滲出鱗甲摩擦的冰冷寒光。鏡面深處,那片冰冷混亂的兒科候診影像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跡,不斷暈染、擴大,將富士山的邪雲都短暫壓了下去。不是投影,更像是……某種坐標的強制覆蓋。
浦東兒童醫學中心巨大的玻璃幕牆在雨夜中反射着溼漉漉的霓虹光暈,像一塊巨大的、渾濁的琥珀。正門被印着“防疫消殺”的黃色警戒線層層封鎖,穿着全套白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如同沉默的幽靈,在空曠的大廳裏噴灑着濃霧狀的消毒劑。空氣裏那股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嗆人,幾乎蓋過了一切,但張玄清踏入旋轉門的瞬間,敏銳的靈覺如同被針刺中——消毒水的強效掩蓋下,一絲極其微弱、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腥甜氣息,如同高壓鍋泄壓閥溢出的肉糜蒸汽,正從建築深處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這味道與北極服務器機房那些粘液同源,但更粘稠,更……新鮮。像剛打開的冷藏屍櫃。
他肋下的冰晶鱗甲猛地一縮!刮擦着肋骨發出細微的銳響。懷中的青銅鏡驟然發燙,鏡面深處那片兒科候診廳的景象瞬間放大、清晰!不再是模糊的俯瞰,而是如同親臨——慘白的燈光下,一排排空着的藍色小座椅,地上散落着幾張被踩扁的卡通貼紙。牆壁高處懸掛的巨大液晶屏本該播放着幼稚的動畫,此刻卻一片漆黑,屏幕邊緣閃爍着接觸不良的雪花點。更深處,通往輸液區和病房的走廊入口,光線陡然變得昏暗扭曲,如同巨獸的咽喉。
“目標區域在B棟三樓,血液科和免疫隔離病區。”磐石的聲音從加密頻道傳來,他正帶隊在外圍建立封鎖線,“一小時前開始,內部監控信號全部中斷。最後傳回的片段……是護士站一面穿衣鏡突然布滿裂紋,然後……畫面扭曲中斷。”
張玄清的目光掃過空曠的大廳,落在大廳側面一扇虛掩的、貼着“員工專用”的防火門上。門縫裏溢出的空氣更加冰冷,那股混合着消毒水的腥甜氣息也濃重了一分。他推開門。
門後是一條狹窄的、燈光昏暗的後勤通道。牆壁是冰冷的淡綠色瓷磚,地面是磨得發亮的墨綠色水磨石,溼漉漉的,反照着頂上間隔很遠的、功率不足的節能燈管。消毒水的味道在這裏達到了頂點,刺鼻得讓人眼睛發酸。但那股血腥的甜膩,也如同發酵般愈發清晰。通道兩側是緊閉的庫房和雜物間門,唯一的聲響是頭頂通風管道裏沉悶的氣流聲。
突然!
“哐當!譁啦——!”
一聲刺耳的碎裂聲和重物撞擊鐵皮櫃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前方通道拐角處炸開!聲音在狹窄空間裏被放大、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張玄清眼神一凜,腳下發力,身形如電般沖向拐角!覆蓋暗青鱗甲的左手本能地探向懷中古鏡!
拐角後是一間小小的醫護人員更衣室。門敞開着,慘白的燈光傾瀉而出,將門口一小片水磨石地面照得一片死白。
更衣室內一片狼藉!
一個巨大的、近兩米高的鐵皮更衣櫃倒在地上,櫃門扭曲變形,裏面的白大褂、護士服、私人衣物散落一地,混雜着碎裂的玻璃和……暗紅色的、呈噴射狀濺開的粘稠液體!濃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氣浪,撲面而來!
更衣室牆壁上,那面巨大的、鑲嵌在櫃門裏的落地穿衣鏡,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鏡子中央破開一個臉盆大小的不規則窟窿,邊緣的碎玻璃如同野獸的獠牙,參差不齊地指向室內!窟窿深處並非牆體,而是翻涌着一片濃稠、粘膩、如同石油般的漆黑!這黑暗在燈光下微微反光,表面緩慢地起伏、蠕動,散發出冰寒刺骨的惡意!
就在這破碎的鏡面窟窿前的地面上,赫然散落着幾件小小的衣物——一件印着卡通恐龍圖案的藍色兒童病號服上衣,一條同色系的條紋褲子,還有一只小小的、軟底的卡通拖鞋。病號服胸口位置,浸染着一片觸目驚心的、尚未完全幹涸的暗紅血跡!血跡的形狀,像是一只小小的手掌狠狠按在上面留下的印子!
衣物旁邊,還有一小片被撕扯下來的白色布料,邊緣帶着蕾絲花邊——是護士服的袖口碎片。
地面上,一道清晰的拖拽痕跡,從散落的兒童衣物處,一直延伸向那破碎鏡面窟窿裏翻涌的黑暗!痕跡邊緣殘留着粘稠的暗紅液體和……幾縷沾着血污的亞麻色頭發!
拖痕消失在鏡面窟窿邊緣的瞬間,那片蠕動的黑暗似乎微微向內凹陷了一下,如同吞咽的喉嚨!
空氣死寂得可怕。只有頭頂燈管電流的微弱嘶嘶聲,以及鏡面窟窿裏那片粘稠黑暗緩慢蠕動的、令人牙酸的粘膩聲。
張玄清緩緩蹲下身,指尖凝聚一絲微弱到幾乎熄滅的道炁金光,輕輕拂過地上那件染血的藍色病號服。布料觸手冰涼,帶着深入纖維的溼氣。就在金光觸及血漬邊緣的刹那——
“啊——!!!”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屬於幼童的尖銳哭喊,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擠出的最後絕望,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腦海最深處炸開!聲音裏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無助和撕裂般的劇痛!與之同時涌入感知的,是冰冷光滑的鏡面觸感、頭發被粗暴撕扯的疼痛、肋骨被巨大力量擠壓的窒息、還有視野被粘稠黑暗徹底吞噬前的最後景象——破碎鏡面窟窿深處,一只慘白的、皮膚光滑得如同塑料模特、沒有五官的“臉”,正“貼”在濃稠的黑暗背景上,緩緩地、無聲地向他“湊近”!
幻象沖擊如同重錘!張玄清悶哼一聲,指尖金光瞬間熄滅!肋下的冰晶鱗甲猛地繃緊,傳來一陣撕裂般的銳痛!他強行穩住心神,目光死死鎖住鏡面窟窿裏那片蠕動的黑暗!那裏面的東西,剛剛吞噬了一個孩子!它還在裏面!
就在這時!
呼——
一股冰冷、粘膩、帶着濃烈腥甜腐臭氣息的陰風,猛地從鏡面窟窿深處吹出!地面上散落的碎紙片和輕薄的衣物被吹得簌簌作響!
窟窿裏那片濃稠的黑暗劇烈地翻涌、隆起!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正在裏面急速成型、鑽出!
一只“手”猛地從黑暗裏伸了出來!
那根本不能稱之爲手!它更像是一段慘白的、剝去了皮膚、只剩下肌腱和慘白骨骼的“肢體”前段!沒有手指,只有前端一個巨大的、如同吸盤般的圓形口器!口器邊緣布滿細密的、倒鉤般的慘白尖齒,中心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孔洞!口器表面沾滿了溼滑粘稠的暗紅液體,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這只恐怖的“肢端”如同毒蛇般探出,目標並非張玄清,而是閃電般卷向地上那件染血的藍色病號服!
就在那布滿倒鉤尖齒的吸盤口器即將觸及病號服的瞬間——
嗡!
張玄清懷中的青銅古鏡驟然爆發出刺骨的冰寒!鏡面深處,富士山的邪雲瘋狂翻涌!一股源自徐福惡念的、冰冷而貪婪的意志被這同源的鏡面邪物徹底激怒!鏡體滾燙,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猛地爆發!
那支抓向病號服的慘白肢端如同被無形的巨鉗夾住,猛地一僵!吸盤口器劇烈地開合着,發出“咔噠咔噠”的急促聲響,仿佛在憤怒地嘶鳴!
機會!
張玄清眼中寒光爆射!沒有絲毫猶豫!覆蓋暗青鱗甲的左拳如同出膛的炮彈,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瞬間突破音障!拳鋒未至,狂暴的氣壓已將地上的碎玻璃和衣物狠狠吹飛!
“死!”
轟——咔嚓!!!
如同重錘砸在朽木!覆蓋鱗甲的拳頭狠狠轟在那慘白肢端的中段!刺耳的骨骼碎裂聲混合着粘液爆濺的悶響瞬間炸開!那堅硬的慘白骨臂應聲而斷!一截帶着吸盤口器的斷肢如同被斬斷的蛇頭,翻滾着撞在對面的更衣櫃上,粘稠的暗紅液體和破碎的骨渣四濺飛射!
“嘶嘎——!!!”
一聲非人的、混合着極致痛苦和暴怒的尖銳嘶鳴,猛地從鏡面窟窿深處爆發!聲音尖銳到超越聽覺極限,如同億萬根鋼針狠狠刺入腦海!整個更衣室的燈光瘋狂閃爍!牆壁上的瓷磚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細密的裂紋瞬間蔓延!
破碎鏡面窟窿裏那片粘稠的黑暗如同沸騰的油鍋,劇烈地翻滾、膨脹!一股龐大、冰冷、粘稠如同實質的怨毒惡意,如同決堤的黑色冰河,瞬間淹沒整個空間!
“吼——!”
伴隨着一聲沉悶的咆哮,一只巨大的、慘白的“手”猛地從黑暗裏探了出來!這一次,它不再是一截肢端,而是完整的“手臂”!比成年男人的大腿還要粗壯!表面覆蓋着一層光滑如同白色乳膠的皮膚,沒有汗毛,沒有毛孔,只有一種令人作嘔的、非人的光滑感!這只巨手五指張開,每根手指都如同剝了皮的巨蟒,指尖同樣長着那恐怖的吸盤口器!它帶着萬鈞之勢,狠狠抓向張玄清的胸膛!五指合攏的瞬間,五個吸盤口器同時張開,露出裏面密密麻麻的倒鉤尖齒和深不見底的漆黑!恐怖的吸力瞬間產生,空氣都發出被撕裂的尖嘯!
太快!太近!避無可避!
張玄清瞳孔驟縮!覆蓋鱗甲的左臂本能地格擋在胸前!右手的青銅古鏡瞬間翻轉,鏡面朝外!
砰!嗡——!!!
巨掌狠狠拍在鏡面之上!恐怖的巨力混合着邪異的吸力同時爆發!覆蓋鱗甲的左臂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呻吟!整個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正面撞中,雙腳離地,狠狠向後倒飛出去!
轟隆!
後背重重撞在通道冰冷的瓷磚牆壁上!瓷磚瞬間布滿蛛網裂痕!劇痛席卷全身!但更可怕的是,那拍在鏡面上的巨大手掌,五指吸盤口器正死死“咬”住了光滑的青銅鏡面!吸盤邊緣細密的倒鉤尖齒刮擦着鏡面,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嘎吱”聲!深黑的孔洞裏散發出更加恐怖的吸力,試圖將古鏡硬生生從張玄清手中奪走!
鏡面深處,徐福的骸骨帆船發出無聲的咆哮,邪雲如同怒濤般翻卷!古鏡的吸力也瞬間提升到極致!兩股同源卻相互敵對的恐怖力量,以青銅鏡面爲戰場,展開了瘋狂的角力!
刺耳的摩擦聲和高頻的嗡鳴在狹窄通道裏瘋狂回蕩!青銅鏡面在兩種巨力的撕扯下劇烈震顫,鏡背的饕餮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伏!鏡面邊緣甚至開始浮現出細微的、如同發絲般的裂紋!
張玄清只覺得雙臂如同被架在鍛鐵爐上灼燒,又如同被萬載玄冰凍僵!鱗甲覆蓋的左臂在巨力擠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皮膚下的血管如同被墨汁浸染,呈現出詭異的暗青色!右臂的肌肉則被古鏡恐怖的吸力撕扯,幾乎要脫離骨骼!
僵持!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那破碎鏡面窟窿裏翻涌的黑暗猛地向兩側分開!一張巨大、慘白、光滑得如同瓷器、沒有五官的“臉”,緩緩地從黑暗中“浮”了出來!它正對着張玄清,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實質的精神沖擊,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瞬間從那空白的面孔上爆發,狠狠刺向張玄清的靈台識海!
“呃啊——!”
張玄清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大腦如同被投入了滾燙的岩漿和九幽冰海!眼前瞬間被無數破碎、癲狂的畫面充斥——破碎的鏡面、翻涌的黑暗、慘白的無臉面孔、染血的病號服、被拖入黑暗的孩子絕望的眼神……無數負面情緒混合着極致的混亂和瘋狂,如同病毒般瘋狂侵蝕他的理智!
精神沖擊!這是遠比物理攻擊更可怕的殺招!一旦心神失守,瞬間就會被這鏡面邪物吞噬!
劇痛和混亂中,他死死咬住舌尖,劇痛和血腥味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借着這瞬間的清醒,他眼中猛地爆發出決然的狠厲!不再抵抗那抓住鏡面的巨掌吸力,反而將全身殘存的力氣,連同左臂鱗甲中那股源自徐福的冰冷邪力,瘋狂灌注於緊握古鏡的右手!
“進去吧!”
他發出一聲炸雷般的嘶吼,身體借着那巨掌的恐怖吸力,不退反進,如同一道離弦之箭,狠狠撞向那破碎鏡面窟窿裏翻涌的黑暗!同時,緊握古鏡的右手,將鏡面死死按向那正爆發着精神沖擊的空白面孔!
嗡——!!!
青銅古鏡在接觸到翻涌黑暗的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幽光!鏡面邊緣的裂紋瞬間彌合!一股源自鏡面深處的、更加古老的吸力轟然爆發!
那緊抓着鏡面的巨大手掌,連同它後面那張慘白的無臉面孔,以及它們所連接的、鏡面窟窿裏翻涌的整個黑暗空間,如同被投入漩渦的落葉,猛地向內坍縮、扭曲!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張玄清,連同他撞入的勢頭,一人一鏡,瞬間被那破碎的鏡面窟窿徹底吞噬!
譁啦!
如同穿過了一層粘稠冰冷的水膜,又像是墜入了無底的墨汁深淵。刺耳的嗡鳴和劇痛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
張玄清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沒有疼痛感,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他掙扎着抬起頭。
眼前不再是狹窄的更衣室通道。
而是一片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大而扭曲的空間。
天空是凝固的、如同劣質油畫的暗紫色,布滿了污濁的、仿佛幹涸血痂的深紅雲團。沒有日月星辰,只有幾盞巨大、鏽蝕、如同中世紀刑具般的鐵藝吊燈,懸掛在虛無的高處,散發着慘白、搖曳、毫無溫度的光芒。光源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扭曲,所照之處,陰影濃重粘稠,邊緣模糊不清,如同融化的蠟像。
腳下是冰冷、光滑、如同巨大鏡面般的黑色材質。低頭看去,鏡面下並非倒影,而是翻滾着粘稠、如同石油般的黑暗深淵。無數模糊、扭曲、如同溺斃者掙扎的手臂輪廓,在深淵深處無聲地向上抓撓、沉浮。每一次“手臂”拍打“鏡面”,腳下便傳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震動。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如同陳舊紙張和灰塵混合後的腐朽氣味,以及一股……若有若無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福爾馬林溶液的氣味。
目光所及,是無數巨大、歪斜、如同兒童用積木胡亂堆砌而成的建築輪廓。它們有着醫院的外形——掛着扭曲十字架標識的尖頂、一排排黑洞洞的窗戶、慘白的牆壁——但所有的線條都呈不規則的扭曲角度,牆壁像是融化的奶酪般流淌、變形。窗戶的位置錯亂,有的開在地面,有的懸在屋頂。巨大的輸液瓶雕塑歪斜地插在建築外牆,裏面流淌着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卡通風格的彩繪在牆壁上剝落、流淌,變成抽象而恐怖的污漬。
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着這片空間。只有腳下深淵中手臂抓撓鏡面的細微震動,以及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的沉重跳動。
突然!
“嗒……嗒……嗒……”
一陣清脆、緩慢、帶着某種奇異韻律的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右側一棟扭曲得最厲害、掛着“特需病房”的融化牌子的建築拐角處響起。
聲音由遠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次叩擊,都像踩在心跳的間隙上。
張玄清握緊青銅古鏡,緩緩站起身,覆蓋鱗甲的左臂肌肉繃緊,目光死死鎖定聲音傳來的方向。
慘白搖曳的燈光下,一個身影從建築拐角的濃重陰影中,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女人。
極其高挑,目測接近三米。穿着一身過時的、漿洗得發硬、白得刺眼的及地長袖連衣裙。裙擺寬大,拖曳在鏡面般漆黑的地面上。一頭烏黑的長發如同瀑布般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一小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下巴,和那微微向上勾起的、塗着猩紅唇膏的嘴唇。
她走路的姿勢極其怪異,身體筆直,如同尺子量過,只有那雙穿着老式圓頭黑色高跟鞋的腳在邁動。肩膀沒有絲毫晃動,仿佛整個人是一塊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板,在平移。
嗒…嗒…嗒…
高跟鞋敲擊鏡面的聲音清晰而冰冷。
就在她走到距離張玄清不足十米的位置時,停住了。
死寂再次降臨。
張玄清能感覺到青銅古鏡在手中劇烈震顫,鏡面深處,富士山的邪雲仿佛被某種更古老、更粘稠的惡意壓制,翻涌得異常緩慢。鏡背的饕餮紋路瘋狂蠕動,傳遞出強烈的……忌憚。
那白衣女人靜靜地站着,黑發垂落,遮住面容。猩紅的嘴角依舊保持着那個詭異的、微微上揚的弧度。
突然!
毫無征兆地,那寬大的、漿白的連衣裙下擺,猛地鼓脹起來!如同被強風吹拂!緊接着——
嗤啦!嗤啦!嗤啦!
布料撕裂的聲響連成一片!
數十條、上百條……密密麻麻的“手臂”,如同瘋狂生長的蒼白藤蔓,猛地從她寬大的裙擺下方刺破布料,伸了出來!
那些手臂!形態各異!有的覆蓋着慘白光滑如同塑料的皮膚,沒有毛孔汗毛;有的只剩森森白骨,骨節扭曲;有的如同被剝了皮的肌肉組織,暗紅的肌腱和血管暴露在外;有的則完全由冰冷的、閃爍着金屬寒光的機械臂構成,液壓杆伸縮,軸承轉動發出細微的嗡鳴!所有手臂的末端,無一例外,都長着一個巨大的、布滿倒鉤尖齒的吸盤口器!口器中心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上百個吸盤口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蛭群,齊刷刷地張開!密密麻麻的慘白尖齒摩擦着,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噠”聲!所有的口器,都對準了張玄清!
冰冷、貪婪、如同實質的惡意,如同萬載寒冰化成的潮水,瞬間將張玄清徹底淹沒!腳下的鏡面深淵中,那些掙扎的手臂仿佛受到了刺激,抓撓撞擊的幅度更加劇烈!
八尺夫人!
張玄清渾身的寒毛瞬間炸起!覆蓋鱗甲的左臂爆發出刺目的青光!右手的青銅古鏡瞬間翻轉,鏡面朝外!就在鏡面翻轉的刹那——
嗡!
鏡面幽光一閃!映照出的並非八尺夫人那恐怖的身影!而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巨大的、冰冷的、由無數金屬機櫃組成的服務器森林!粗壯的、纏繞着各色線纜的管道如同巨蟒!空氣裏彌漫着臭氧和機器散熱的灼熱!在服務器森林的核心深處,一台由暗紫色金屬鑄造、形態如同巨大心髒般搏動着的核心機組表面,赫然覆蓋着一層粘稠、蠕動、如同活體組織般的暗紅色物質!這物質表面布滿了細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網絡,網絡中心,一個模糊的、由無數破碎鏡面光影構成的扭曲人形,正蜷縮在搏動的“心髒”深處!更讓張玄清瞳孔驟縮的是,在那核心機組的金屬外殼上,清晰地烙印着一個不斷跳動的數字標籤——一個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IP地址!這地址的歸屬路由信息如同瀑布般在鏡面邊緣刷新,最終指向一個冰冷的地名:
東京灣海底光纜樞紐交換中心。
鏡妖本體!它不在這裏!它在東京灣海底!它在控制着這一切!這個扭曲的鏡中空間,不過是它龐大意識投射出的一個“觸角”!
就在鏡面映照出東京灣IP地址的瞬間,鏡中的景象猛地一閃!那蜷縮在核心機組裏的鏡面人形仿佛被驚醒,猛地抬起頭!無數破碎的鏡面碎片構成的面孔上,兩點深青色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深淵中睜開的眼睛!
一股比八尺夫人更加古老、更加粘稠、充滿無盡怨毒和空間混亂的意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轟向張玄清的靈台!
“吼——!”
與此同時,現實中的八尺夫人發出一聲非人的尖嘯!寬大裙擺下那上百條形態各異的恐怖手臂,如同離弦之箭,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鋪天蓋地地抓向張玄清!密密麻麻的吸盤口器張開到極限,恐怖的吸力瞬間爆發,空氣被撕扯出刺耳的尖鳴!
上下夾擊!鏡中意志沖擊靈魂!現實手臂撕碎肉身!
張玄清眼前瞬間被無數破碎的畫面和冰冷的惡意淹沒!靈魂仿佛被投入了絞肉機!他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不再保留!覆蓋暗青鱗甲的左臂肌肉賁張到極致,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暴凸!他不再抵抗古鏡的吸力,反而將全身的力量,連同肋下那冰晶鱗甲中蟄伏的、源自徐福的冰冷邪力,瘋狂灌入緊握古鏡的右手!同時,覆蓋鱗甲的左拳,帶着同歸於盡的決絕,狠狠砸向腳下那片映照着深淵的鏡面大地!
“給我——破!!!”
轟——!!!!!!!!!!
無法形容的恐怖巨響!
覆蓋鱗甲的重拳如同隕星撞擊!狠狠砸在腳下的鏡面之上!堅固無比的“鏡面”應聲而碎!蛛網般的裂痕以落拳點爲中心,瞬間蔓延至視野盡頭!
譁啦啦——!!!
如同億萬面玻璃同時爆裂!整個鏡面大地瞬間崩塌、瓦解!張玄清的身體連同漫天墜落的黑色碎片,朝着下方那翻滾的、粘稠的石油般黑暗深淵,急速墜落!
頭頂,八尺夫人那上百條抓來的恐怖手臂瞬間落空!她發出一聲憤怒到極致的尖嘯!寬大的白裙在崩塌的氣流中獵獵作響!
下墜!無休止的下墜!
冰冷粘稠的黑暗包裹着全身,無數溺斃者的手臂輪廓在周圍無聲地抓撓、纏繞。但更可怕的,是鏡中那股源自東京灣的粘稠意志,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糾纏着他的意識,無數破碎的鏡面碎片在意識中飛旋、切割!
下墜感猛地一滯!仿佛穿透了一層粘稠冰冷的果凍層。
眼前景象瞬間切換。
沒有光。絕對的黑暗。但感知卻異常清晰。
他懸浮着。腳下沒有實體,只有一種粘稠、冰冷、如同置身於某種巨大生物腔體內部的滑膩感。空氣裏彌漫着濃烈到極致的臭氧味、機器高速運轉散發的灼熱、以及一種……無法形容的、混合了血腥、福爾馬林和深海淤泥腐敗後的腥甜!
嗡——嗡——嗡——
低沉、恒定、如同巨獸沉睡時心髒搏動般的嗡鳴,從四面八方傳來。每一次搏動,都讓這粘稠的空間微微震顫。
黑暗中,無數點細微的、或紅或綠或黃的指示燈,如同夏夜墳場的鬼火,在極遠處無聲地亮起、閃爍。借着這微光,隱約勾勒出無數巨大、冰冷的輪廓——那是服務器機櫃!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如同鋼鐵森林般延伸到黑暗深處!粗壯的線纜如同巨蟒,在機櫃間纏繞、穿梭,表面流淌着微弱的、數據洪流的光暈。
這裏不是現實世界的機房。這裏是更深層的意識空間,是鏡妖本體——那個寄生於東京灣海底核心交換機的邪物——的“內部”!
青銅古鏡在張玄清手中滾燙得幾乎握不住!鏡面深處,富士山的邪雲瘋狂翻涌,徐福的骸骨帆船發出無聲的咆哮!一股源自吞噬本能的貪婪被徹底點燃!鏡體劇烈震顫,一股強大的吸力鎖定了黑暗深處某個方向!
張玄清順着吸力望去。
在無數閃爍的指示燈和數據光流匯聚的黑暗中心,一個巨大的、如同心髒般搏動着的物體正懸浮在那裏。它由暗紫色的金屬鑄造而成,表面布滿粗大的、如同血管般虯結的線纜接口。在這些接口的交匯處,覆蓋着一層厚厚的、蠕動着的、如同活體組織般的暗紅色肉膜!肉膜表面布滿了細密的、如同毛細血管般的暗金網絡,正隨着那“心髒”的搏動而明滅閃爍!
就在那搏動的暗紫色金屬“心髒”的核心處,一團由無數破碎鏡面光影構成的、扭曲不定的人形,正蜷縮在暗紅肉膜之下!那就是鏡妖的核心意識!此刻,這光影人形似乎察覺到了古鏡的鎖定,猛地抬起了“頭”!無數鏡面碎片構成的面孔上,兩點深青色的光芒劇烈閃爍,散發出驚怒交加的精神波動!
但吸引張玄清目光的,並非這鏡妖核心。而是在那鏡妖核心蜷縮的位置下方,“心髒”搏動的最深處!
暗紫色的金屬外殼微微透明,隱約可見內部結構。在那核心處,並非冰冷的處理器,而是……一個巨大的、由暗金色能量構築的、緩緩旋轉的復雜符陣!符陣的核心,浸泡在粘稠的、散發着微弱藍光的冷卻液中的,赫然是——一顆足有籃球大小、微微搏動着的、深青色的眼瞳胚胎!
那眼瞳的形態……與徐福船首燃燒的眼眸如出一轍!只是更加巨大、更加幽深!胚胎深處,無數細密的血管般的紋路纏繞着一個小小的、蜷縮的、布滿鱗片的胎兒輪廓!這胎兒的心髒部位,正散發着一股與張玄清懷中青銅古鏡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意志!它正通過這旋轉的暗金符陣,瘋狂地汲取着整個“心髒”搏動所轉換的能量!鏡妖,不過是這深青眼瞳胚胎的宿主和能量轉化器!
富士山的邪雲在鏡中翻騰得更加瘋狂!徐福的身影在邪雲中清晰了一瞬,那模糊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冰冷的笑意。飽食的計數在張玄清意識深處瘋狂跳動:10394/100000。
“吼——!”
鏡妖核心發出無聲的、混合着恐懼和暴怒的尖嘯!整個“心髒”的搏動瞬間加劇到極限!嗡鳴聲震耳欲聾!包裹着它的暗紅肉膜瘋狂蠕動!無數細密的暗金血管瞬間亮起!整個黑暗空間中,所有服務器機櫃的指示燈瘋狂閃爍!數據光流的洪流瞬間狂暴了十倍!無數道由冰冷意志和混亂數據組成的沖擊波,如同億萬根淬毒的鋼針,從四面八方狠狠刺向張玄清!
與此同時,那暗紫色“心髒”表面,數個巨大的冷卻液循環管道接口猛地打開!粘稠、冰冷、散發着刺鼻腥甜氣味的透明冷卻液,如同高壓水槍般朝着張玄清狂噴而出!液體中,赫然夾雜着無數顆慘白的、布滿血絲的眼球!密密麻麻的眼球在冷卻液中翻滾、沉浮,瞳孔死死地、怨毒地聚焦在張玄清身上!
物理的腐蝕液與眼球的攻擊!精神的億萬鋼針攢射!鏡妖在垂死掙扎!它要阻止張玄清,更要阻止古鏡吞噬它核心處那深青眼瞳胚胎的能量!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張玄清眼中猛地爆發出近乎瘋狂的決絕!他不再閃避!覆蓋暗青鱗甲的左臂猛地護住頭臉!右手的青銅古鏡不再防御,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將其狠狠擲向那暗紫色“心髒”搏動深處、那深青色眼瞳胚胎的位置!
“徐福!你要的——拿去!!!”
古鏡化作一道燃燒着幽暗光焰的流星,瞬間突破粘稠空間與無數精神鋼針的阻隔!鏡面精準無比地對準了那深青色的眼瞳胚胎!
嗡——!!!
鏡面接觸到胚胎外圍那暗金符陣的瞬間,爆發出太陽般刺目的幽光!一股源自同根同源的、貪婪到極致的吞噬之力猛地爆發!
深青色的眼瞳胚胎劇烈地搏動!試圖反抗!但它本身就是古鏡力量的外延!反抗如同火上澆油!更多的能量被古鏡瘋狂抽取!
“嘶嘎——!!!”
鏡妖核心發出淒厲到極致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尖嘯!整個暗紫色“心髒”瞬間布滿了裂紋!包裹它的暗紅肉膜如同被點燃般迅速枯萎、焦黑!噴涌的冷卻液戛然而止!
那深青色的眼瞳胚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暗淡下去!胚胎深處那蜷縮的鱗片胎兒輪廓劇烈地抽搐,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噗嗤!噗嗤!噗嗤!
被古鏡力量強行抽取、過載的能量瞬間撐爆了暗紫色“心髒”的循環管道!更加洶涌的、夾雜着無數慘白眼球的粘稠冷卻液,如同失控的洪水,從爆裂的管道口瘋狂噴涌而出!瞬間將懸浮在前的青銅古鏡吞沒!眼球撞擊在鏡面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古鏡的光芒在冰冷的粘液和眼球沖擊下劇烈閃爍,鏡面邊緣剛剛彌合的裂紋再次浮現,甚至更加深刻!鏡背的饕餮紋路瘋狂蠕動,傳遞出痛苦而憤怒的咆哮!
成功了!但也徹底激怒了古鏡深處那古老的意志!
張玄清渾身被冰冷的粘液和眼球包裹,刺骨的寒意和強烈的腐蝕感瞬間襲來!肋下的冰晶鱗甲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第六根肋骨處傳來清晰的、如同冰層斷裂般的“咔嚓”聲!飽食的計數在粘液淹沒他的瞬間,定格在一個冰冷的數字:
10407/100000。
冰冷的粘液如同億萬只蠕動的蛆蟲,裹挾着刺鼻的福爾馬林與深海腥氣,瞬間灌滿了張玄清的口鼻。無數顆慘白的眼球在粘液中翻滾撞擊,瞳孔裏凝固的怨毒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視網膜。懷中的青銅古鏡在粘液沖擊下劇烈震顫,鏡面深處,那深青色的眼瞳胚胎正被瘋狂抽幹,徐福的骸骨帆船在翻騰的邪雲中發出無聲的狂嘯,飽食的刻度在粘稠的黑暗裏灼燒出猩紅的印記:10407/100000。
“呃……” 喉骨在粘液擠壓下咯咯作響,肺葉如同被冰渣填滿。覆蓋鱗甲的左臂猛地揮動,撕開纏繞的粘稠絲線,冰冷的觸感下,第六根肋骨的冰晶鱗甲已然崩裂,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蔓延。他掙扎着向上,意識在冰冷的窒息感中沉浮,頭頂是翻涌的、夾雜着眼球碎屑的粘液漩渦。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卻熟悉的震動從腳下傳來。冰冷、光滑、帶着空間規則的觸感——是鏡面!是那片剛剛被他擊碎、墜落的鏡中世界基底!
鏡面還在!通道還在!
求生的本能壓過一切!張玄清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狠厲!覆蓋鱗甲的左爪不再撕扯粘液,而是狠狠向下插去!五指如鉤,瞬間刺破粘稠的液層,指尖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是鏡面的碎片!
抓住你了!
他蜷縮身體,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將全身的重量和殘存的力量,狠狠砸在左臂鎖定的那塊巨大鏡面碎片上!鱗甲與鏡面刮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嘯!借着這股反沖之力,身體如同離弦之箭,逆着粘液洪流,朝着上方那片翻涌的黑暗與破碎光影的邊界,狠狠沖去!
譁啦——!!!
如同破開冰層,粘稠冰冷的觸感瞬間消失。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濃烈的血腥氣再次涌入鼻腔。
砰!
身體重重砸落,堅硬冰冷的水磨石地面撞擊着每一寸骨頭。他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幹嘔,粘稠的黃綠色液體混合着眼球的碎屑從口鼻中噴涌而出,在身下積成一灘散發着惡臭的污穢。
頭頂是更衣室慘白的燈光,身下是冰冷破碎的瓷磚。他回來了。回到了浦東兒童醫學中心那條彌漫着消毒水與血腥的後勤通道。身旁,那扇通往鏡中地獄的破碎鏡面窟窿,此刻只剩下一個邊緣參差不齊的牆洞,裏面是冰冷的水泥牆體。翻涌的黑暗、八尺夫人、冰冷的數據深海……如同一個被戳破的噩夢,只剩下滿地狼藉的碎玻璃和粘液證明其存在。
通道死寂。只有他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以及粘液滴落地面的“啪嗒”聲。
懷中的青銅古鏡緊貼胸口,鏡體滾燙,仿佛剛剛從熔爐中取出,傳遞着滿足而危險的悸動。鏡面深處,富士山的邪雲如同飽食的巨獸,緩緩平復,但雲層深處,徐福骸骨帆船的輪廓卻更加凝實,船首那雙燃燒的炭火眼眸,冰冷地“注視”着他肋下第六根肋骨——那裏,崩裂的冰晶鱗甲深處,新生的暗青色鱗片正悄然覆蓋住斷裂的骨茬,如同最完美的盔甲。
飽食的刻度無聲凝固,如同深淵的胎動:10407/10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