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軸轉動發出幹澀的輕響。客廳暖黃的燈光如同被劈開的潮水,涌向門外沉沉的夜色,照亮了秦嶼那張帶着金絲眼鏡、斯文卻暗藏鋒芒的臉,和他身後笑容熱情卻眼神冰冷的林凱。
秦嶼鏡片後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瞬間穿透燈光,落在胡楊身上。那目光帶着審視,帶着掌控一切的從容,還有一絲…仿佛看穿了他剛剛在隔音堡壘裏所做一切的洞悉感。他腰間那層濃鬱不祥的暗灰色光暈,在胡楊的聲波可視化視野中,如同活物般緩慢蠕動,散發着陳腐陰冷的氣息。
“深夜叨擾,實在抱歉。”秦嶼的聲音低沉悅耳,帶着恰到好處的歉意,卻毫無溫度。他目光掃過客廳裏緊張站起的胡文慧和躺椅上眼神警惕的胡建軍,最終落回胡楊臉上,“胡叔叔恢復得不錯,真是萬幸。平台上下都很掛念。”
胡文慧局促地搓着手:“秦總…您太客氣了…請…請進…” 她下意識地想讓開位置。
“不必了,阿姨。”秦嶼微微一笑,抬手制止,姿態優雅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距離感,“說幾句話就走,不打擾叔叔休息。”他的目光重新鎖定胡楊,鏡片後的銳利鋒芒不再掩飾,“胡楊同學,下午林助理應該都跟你溝通過了。‘涅槃計劃’的資源已經到位,崔老也對你贊不絕口。平台誠意十足,現在,需要你的態度。”
他向前微微傾身,無形的壓迫感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下周五的‘浴火之聲’預告片,團隊已經完成初剪,效果非常震撼。配合崔老的大師課花絮,再加上你本人出鏡的簡短訪談,足以引爆全網!這是你浴火重生的最佳契機!也是平台對你投入的…階段性成果展示。”
“成果展示”四個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胡楊瞬間明白了——預告片是誘餌,也是枷鎖。用他的聲音和形象,吸引流量,同時將他牢牢綁定在平台的“涅槃”敘事裏,成爲他們展示“成果”的樣本!而那所謂的“訪談”,恐怕就是近距離觀測他“異常”的最佳窗口!
“秦總,”胡楊的聲音清冽平穩,在秦嶼強大的氣場壓迫下,竟沒有絲毫退縮,“平台的資源我很感激。崔老的課也讓我受益匪淺。但預告片和訪談…事關重大。我想先看看成片內容,訪談的問題也想提前準備一下。畢竟,意外才剛過去,我不想再因爲準備不足,給平台帶來麻煩。”
他抬出了“意外”這塊擋箭牌,也委婉地要求知情權和參與權。這是底線!
秦嶼嘴角那抹溫和的笑意淡了下去。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如冰錐,仿佛要刺穿胡楊強裝的鎮定。他沉默了幾秒,空氣瞬間凝滯得令人窒息。胡楊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腰間那團暗灰色光暈的蠕動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散發出更加陰冷的氣息。
“年輕人,謹慎是好事。”秦嶼緩緩開口,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但過度的謹慎,會錯失良機。平台爲你投入的資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燃燒。預告片的發布窗口,是經過頂級團隊精密計算的黃金節點。錯過,損失不可估量。”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加重,帶着赤裸裸的威脅,“況且,胡叔叔後續康復中心的特需床位和專家團隊,也是需要平台動用‘特殊’資源去協調的。時間…不等人啊。”
父親的康復資源!這柄懸頂之劍,被他再次祭出!
胡楊的心髒驟然縮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源聲骸的力量在體內奔涌,喉間幾乎要發出低吼!精神力刻度在聽衆情緒的反哺下已悄然攀升至90%!憤怒如同岩漿在血管裏奔流!
就在這時!
一直站在胡楊側後方的胡小棠,突然向前走了一小步,恰好擋在了胡楊和秦嶼視線交錯的中間位置。她手裏拿着一個玻璃水壺,似乎是要去添水,動作自然無比。
“秦總,林助理,喝水嗎?”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最清澈的溪流,不帶絲毫情緒。
然而!
就在胡小棠開口的瞬間,在胡楊的聲波可視化視野中,一幕驚心動魄的景象發生了!
隨着她那平靜的話語,一圈極其微弱、卻純淨到極致的淡金色光暈,如同水波般從她周身無聲擴散開來!這光暈柔和、堅韌,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守護意志!它精準地撞向了秦嶼腰間那團濃鬱蠕動的暗灰色光暈!
滋——!
仿佛冷水滴入滾油!那團陰冷的暗灰色光暈被淡金光暈觸及的瞬間,猛地劇烈扭曲、收縮!如同受到驚嚇的毒蛇!一股極其微弱、卻充滿痛苦和暴戾的精神波動,如同尖刺般從秦嶼身上逸散出來!
秦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晃!鏡片後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抬手扶了一下金絲眼鏡框,指關節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臉上那從容的掌控感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疑和痛楚掠過眼底!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目光驚疑不定地掃過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初中生女孩!
胡小棠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依舊平靜地舉着水壺,眼神清澈地看着秦嶼和林凱,仿佛只是單純地詢問他們是否需要喝水。
無形的交鋒!電光火石!
胡楊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妹妹!她果然擁有類似聲骸的力量!而且,她剛才釋放的淡金光暈,分明是在幹擾甚至…攻擊秦嶼腰間那團不祥的病灶?!她在保護他!
“不…不用了,謝謝。”林凱被這詭異的氣氛弄得有些發毛,連忙擺手,打破了死寂。
秦嶼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身體的異樣和眼底的驚疑。他再次看向胡楊,眼神深處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和審視,不僅僅是對胡楊,更是對他身後那個看似平靜的少女。
“胡楊同學,”秦嶼的聲音恢復了平穩,但那份從容的掌控感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公事公辦的語調,“平台有平台的考量,藝人也有藝人的堅持。可以理解。預告片的初稿,稍後林助理會發給你。訪談的問題提綱,也會一並附上。你有權提出修改意見,但最終決策權在平台。這是底線。”
他不再提父親的治療資源,但冰冷的“底線”二字,比任何威脅都更沉重。
“另外,”秦嶼的目光掃過胡楊褲兜的位置(那裏正揣着那部老舊手機),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如鷹隼,“年輕人精力旺盛,嚐試新鮮事物無可厚非。但切記,專注才能成事。平台不喜歡三心二意的合作者。好自爲之。”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便走。林凱連忙跟上,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黑色的轎車如同幽靈般無聲地滑入夜色,消失不見。
防盜門緩緩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客廳裏一片死寂。胡文慧臉色發白,擔憂地看着兒子。胡建軍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緊張和詢問。
胡楊背靠着冰冷的門板,劇烈地喘息着,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剛才那無聲的交鋒,比任何一場直播都更凶險!秦嶼最後的警告,分明是察覺到了他在抖音(A.me)的動作!平台的監控,無處不在!
“哥…”胡小棠平靜的聲音響起。她放下水壺,走到胡楊面前,遞過那個印着卡通兔子的保溫杯,杯蓋已經擰開,溫熱的藥氣嫋嫋升起。“潤喉。剛才…話說多了。”
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平靜,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幹擾從未發生。
胡楊接過杯子,指尖觸碰到妹妹冰涼的手指。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最終,他只嘶啞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胡小棠沒回應,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走到門口時,她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清晰地傳來:
“爸剛才…好像想說話。”
胡楊和胡文慧同時一震!猛地看向躺椅上的胡建軍!
只見胡建軍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秦嶼離開的方向,那只還能勉強活動的手死死抓着薄毯的邊緣,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他的嘴唇翕動着,喉嚨裏發出急促的“嗬嗬”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裏,拼盡全力也要沖破束縛!
胡文慧撲到丈夫身邊,帶着哭腔:“建軍!你想說什麼?別急!慢慢來!慢慢來!”
胡建軍額頭上青筋暴起,渾濁的眼睛裏爆發出一種近乎燃燒的、不甘與憤怒交織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門口,仿佛要穿透門板,盯住那個剛剛威脅他兒子的男人!
終於!
一個極其含混、卻帶着石破天驚般力量的音節,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火山,猛地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來,重重砸在寂靜的客廳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