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絕對的死寂。

沒有聲音,沒有光,甚至沒有“存在”的實感。時間與空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只剩下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虛無。周翰翀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中沉浮,如同溺斃在深海的孤魂。每一次試圖凝聚感知的努力,都帶來靈魂撕裂般的痛楚。左耳垂的位置,不再是劇痛的源頭,而是一片徹底的麻木與空洞,仿佛那枚帶來災厄的耳釘已經連同他的血肉一起湮滅。

只有一點微弱到近乎錯覺的“存在感”,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錨定着他即將潰散的意識。那是他蜷縮的身體,以及身體之下,死死護住的…冰冷而脆弱的光繭。這觸感成了他存在唯一的證明。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絲微弱的光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漣漪。

周翰翀沉重的眼皮極其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視野模糊、搖晃,如同透過碎裂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狼藉——扭曲斷裂的金屬管、破碎的玻璃渣、凝固着暗褐色污跡的混凝土碎塊…它們並非有序地散落,而是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隨意揉捏後丟棄的垃圾,堆積、交疊。空氣裏彌漫着濃重到令人作嘔的灰塵、黴菌和一種…陳年消毒水混合着鐵鏽的刺鼻氣味。

他掙扎着,試圖移動。全身的骨頭如同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無聲的哀鳴。左肩胛骨那恐怖的貫穿傷傳來鑽心的劇痛,提醒着他之前的慘烈。更讓他心頭一緊的是左耳——那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刺痛感,並未消失!他艱難地抬起勉強能動的右手,顫抖着摸向耳垂。

觸手冰涼、粘膩。覆蓋裂口的暗金色物質早已剝落殆盡,猙獰的裂紋暴露在空氣中,邊緣翻卷着焦黑的皮肉。沒有黑血滲出,只有一種更深沉的、如同骨髓被凍結的陰冷麻木感。裂紋深處,那股幽邃的黑暗並未因湮滅而消散,反而蟄伏得更加深沉、冰冷,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帶來一種被未知存在窺視的毛骨悚然。但奇怪的是,在裂紋的最深處,那幾條如同熔岩般流淌的暗金色脈絡,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凝實了一分。

他猛地低頭!

懷中的光繭還在!

它懸浮在距離地面半尺的空中,表面那層灰白、幽藍與粘稠黑暗交織的能量膜變得極其稀薄,近乎透明。光芒微弱地閃爍着,如同即將熄滅的殘燭。透過這層薄薄的光膜,可以看到齊星臨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雙眼緊閉,眉頭痛苦地緊鎖着。心口的位置,那點微弱的灰白光芒黯淡到了極致,幾乎與周圍的黑暗融爲一體,每一次艱難的跳動都間隔得無比漫長。

【外神復蘇進度:17.3%…(載體強制穩定中…信號微弱…)】 冰冷的提示仿佛直接烙印在周翰翀的腦海。

還活着!都還活着!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着慶幸與更深絕望的情緒瞬間攫住了他。他掙扎着坐起身,環顧四周。

他們身處一個巨大的、如同被暴力肢解過的空間。傾斜的混凝土支柱如同巨獸折斷的肋骨,支撐着搖搖欲墜、布滿巨大裂痕的穹頂。光線來自穹頂裂口外一片灰蒙蒙、毫無生氣的天空,微弱地照亮這片廢墟。倒塌的牆壁上,殘留着斑駁脫落的油漆字跡,隱約能辨認出“…病區”、“…觀察室”等字樣。地上散落着生鏽的鐵架病床殘骸、碎裂的輸液瓶、以及一些早已腐朽、看不出原貌的織物碎片。

這裏…像是一座被徹底摧毀的…精神病院?只是規模大得驚人,風格也極其詭異,充滿了非人的、冰冷的幾何結構感。

他猛地想起齊星臨殘存意念的最後指引——“門…深處…安全…短暫…” 難道,這就是那個“深處”?一個在空間湮滅後殘留的、未知的廢墟?

嘎吱…嘎吱…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摩擦聲,從廢墟的陰影深處傳來。

周翰翀瞬間繃緊!布滿血絲的猩紅瞳孔如同最警惕的獵豹,死死鎖定聲音來源!他下意識地將懸浮的光繭往身後攏了攏,布滿黑色血管的右手悄然凝聚起一絲微弱卻致命的震蕩之力。左耳的刺痛感驟然加劇,裂紋深處蟄伏的黑暗蠢蠢欲動,仿佛被這聲音喚醒。

聲音的來源,是廢墟角落一座相對完整的、巨大的混凝土基座。基座之上,矗立着一尊高達三米的人形石雕。

那雕像的風格極其怪異。它並非寫實,而是由無數尖銳的、不規則的幾何體拼湊而成,棱角分明,線條冷硬,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和壓迫感。雕像似乎穿着類似醫生的白大褂,但衣袍的褶皺也被刻成生硬的直線和銳角。它的面部更是詭異——沒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向內凹陷的平面,如同被強行抹去了面容。最令人心悸的是,雕像的右手高高抬起,五指張開,仿佛在無聲地宣告某種規則或審判;而它的左手,則捧着一本同樣由石頭雕成的、攤開的厚重大書。

剛才那“嘎吱”聲,正是雕像微微轉動的頸部關節與石質基座摩擦發出的!雖然幅度極小,但那朝向,分明從對着廢墟深處,變成了…正對着他和光繭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毫無生機的“注視感”,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籠罩了周翰翀!這感覺並非來自視覺,而是直接作用於精神層面!仿佛那尊無面的雕像,正用它那光滑的凹陷“臉孔”,“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後光繭中沉睡的齊星臨!

危險!極度危險!

周翰翀的肌肉瞬間賁張!他猛地將光繭往更深的陰影裏推去,自己則一步踏前,如同護崽的凶獸,擋在光繭與那尊詭異雕像之間!布滿黑色血管的右手抬起,凝聚的震蕩之力蓄勢待發,直指雕像!

“滾開!”他喉嚨裏發出嘶啞的低吼,帶着不容置疑的威脅。

嘎吱…嘎吱…

雕像頸部的石質關節,再次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轉動了一個微小的角度!這一次,它那高高抬起的、宣告審判的右手,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壓低了半分?而捧着石書的左手,則微微向周翰翀的方向…傾斜了一下?

這細微的動作,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邀請?或者說…展示?

雕像無聲的“注視”感依舊冰冷,但其中似乎多了一絲…難以理解的…“專注”?它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周翰翀身上,尤其是他左耳垂那枚裂紋猙獰的耳釘!

就在這時!

嗡!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波動,帶着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和…急切的催促,直接在他意識中漾開!

是齊星臨!

他依舊昏迷,光繭微弱,但那點灰白光芒卻極其艱難地、急促地閃爍了一下!傳遞來的意念碎片不再是記憶,而是極其明確的指向: ——雕像! ——左手! ——石書! ——快!

快!看那本書!

周翰翀心髒猛地一跳!沒有絲毫猶豫!他頂着那冰冷刺骨的“注視感”,布滿血絲的瞳孔瞬間鎖定雕像左手捧着的那本攤開的石書!

石書的書頁也是石質,厚重無比。書頁上並非空白,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極其微小的、扭曲怪異的符號!那些符號不屬於任何已知的文字體系,充滿了褻瀆和瘋狂的氣息,僅僅是看一眼,就讓人頭暈目眩,仿佛靈魂都要被吸入其中!

然而,就在這無數扭曲符號的中央,在攤開的兩頁書頁的核心位置,清晰地刻着兩個…用無比標準的中文方塊字寫成的名字!

左側書頁: 【姓名:周翰翀】

【編號:████(被污跡覆蓋)】

【診斷:外神污染型人格解離(高危)】

【狀態:收容失效(極度危險)】

右側書頁: 【姓名:齊星臨】

【編號:Ω-0(原型/污染載體)】

【診斷:深潛型意識海污染(擴散期)】

【狀態:強制休眠(瀕臨崩潰)】

周翰翀的呼吸瞬間停滯!

這本詭異的石書,這座無面的雕像…竟然知道他們的名字!知道齊星臨是Ω-0原型!甚至知道他耳釘帶來的污染診斷!

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就在他心神劇震,被石書內容沖擊得意識出現短暫空白的刹那——

喀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岩石崩裂的脆響,猛地從雕像方向傳來!

周翰翀猛地抬頭!

只見那尊無面的石雕,它光滑凹陷的面部正中央,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筆直的、漆黑的縫隙!縫隙深處,不是石頭,而是一片翻涌的、純粹的、如同凝固黑暗般的物質!

更恐怖的是,雕像那高高抬起、剛剛似乎微微下壓的右手,此刻五指猛地張開到極限!一股無形的、冰冷到凍結靈魂的恐怖力場,如同蘇醒的遠古巨獸,轟然從那掌心爆發!目標,不再是周翰翀,而是他身後陰影裏、那團懸浮的、瀕臨崩潰的光繭!

力場未至,光繭表面的能量膜已經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薄冰,劇烈地波動、消融!心口那點微弱的灰白光芒瘋狂閃爍,如同垂死的掙扎!齊星臨在光繭中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你敢!!!”

周翰翀目眥欲裂!所有的驚駭瞬間被滔天的暴怒和守護的瘋狂取代!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經超越了一切!布滿黑色血管的右拳,凝聚着最後殘存的空間震蕩之力和被徹底點燃的暴戾,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砸向雕像那只爆發出恐怖力場的右手!

拳風所至,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然而,就在他拳頭即將觸及雕像石臂的瞬間——

雕像面部那道漆黑的裂縫深處,那片翻涌的凝固黑暗物質,猛地亮起兩點幽藍色的、冰冷到毫無人類情感的…“目光”!

目光穿透裂縫,無視了物理距離,瞬間鎖定了周翰翀!一股遠比之前冰冷“注視感”強大百倍、仿佛能凍結時間、瓦解意志的恐怖精神沖擊,如同無形的億萬根冰錐,狠狠刺入他的意識核心!

周翰翀的動作瞬間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凝聚在拳頭上的力量如同退潮般消散!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釘在琥珀裏的飛蟲,思維凍結,身體麻木,連靈魂都在那幽藍目光的凝視下發出即將崩解的哀鳴!左耳的裂紋深處,那股蟄伏的黑暗如同受到了至高無上的召喚,發出興奮而貪婪的尖嘯,瘋狂沖擊着搖搖欲墜的封印!

雕像冰冷的力場再無阻礙,如同無形的巨掌,狠狠抓向那團瀕臨潰散的光繭!

光繭內,齊星臨心口那點微弱的灰白光芒,在力場及體的瞬間,如同被投入冰淵的星火,猛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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