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漢東，梧桐葉落滿街頭，踩上去沙沙作響，像極了政治舞台上未歇的暗流。中央專項核查組的結論通報會在省委小禮堂舉行，氣氛肅穆得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趙立東坐在主席台上，手裏捏着那份凝結了一周心血的調查報告，目光掃過台下的沙瑞金、高育良、祁同偉等人，緩緩開口。
“經過爲期一周的核查，山水莊園項目存在審批流程不規範、部分資料歸檔滯後等問題，但未發現祁同偉同志利用職權爲個人或特定關系人謀利的證據。關於侯亮平同志調查過程中存在的‘引導證詞’問題，將由省紀委另行核查。”趙立東的聲音平穩有力，每一個字都敲在衆人心上，“高小琴同志提供的業務合同真實有效，所謂‘可疑流水’確爲企業正常往來。”
台下響起低低的議論聲。這個結論既沒完全洗白祁同偉，也沒給他定罪，更把矛頭指向了侯亮平，顯然是各方妥協的結果。祁同偉坐在台下，腰背挺得筆直，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裏卻鬆了口氣——至少，他暫時安全了。
沙瑞金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盯着趙立東手裏的報告，指節在膝蓋上攥得發白。一周的核查，他動用了所有關系施壓，卻只換來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結論，這無疑是對他權威的又一次打擊。尤其是提到侯亮平的問題，明擺着是在敲打他這個“後台”。
高育良輕輕轉動着茶杯，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漢東的水太深，核查組不想徹底撕破臉，只能用這種方式暫時收尾。趙立東的結論留足了餘地，既給了沙瑞金台階，也保了祁同偉，更暗示了對侯亮平的不滿。但他知道，這絕不是結束。
通報會結束後，祁同偉被趙立東單獨叫到辦公室。“祁同偉同志，結論你也聽到了。”趙立東靠在椅背上，語氣緩和了些，“組織上認可你的工作能力，尤其是在緝毒和公安隊伍建設上的貢獻，但你要吸取教訓，以後做事要更謹慎，遠離灰色地帶。”
“謝謝趙組長，我記住了。”祁同偉誠懇地說，“山水莊園的後續整改我會親自抓，一定按規定落實到位。”
趙立東點點頭，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這是辰星能源給公安廳的捐贈協議，祁辰同志說，想爲漢東的禁毒公益項目捐一筆款，用於緝毒警的撫恤和裝備更新。”他把文件推過去，“你看看，沒問題就籤了。”
祁同偉拿起協議，看到捐贈金額時愣了一下——五千萬。小辰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也是在向漢東的官場宣告：他祁同偉背後有人。他提筆籤下名字，心裏既有暖意，也有一絲沉重。這份捐贈，既是支持，也是枷鎖，讓他更難置身事外。
沙瑞金回到辦公室，把核查組的結論報告摔在桌上，田國富連忙關上房門，低聲道：“沙書記，別生氣，趙立東明顯是被祁辰施壓了，這結論不作數。”
“不作數？”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飄落的黃葉，語氣裏帶着疲憊，“祁辰的能量超出了我們的想象，連中央都要給面子，硬碰硬我們討不到好。田國富，你跟着我這麼久，怎麼還這麼天真？”沙瑞金冷笑一聲，“中央核查組的結論，你說不作數就不作數？”
田國富心裏一沉：“那……我們就這麼算了？”
“算了？”沙瑞金轉過身，眼底閃過一絲狠厲，“祁同偉有祁辰護着，我們動不了，但有些人沒這麼好的運氣。”他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高育良在漢東大學的兼職還沒清退，他的幾個學生在政法系統擔任要職，這裏面難道就沒貓膩？還有前幾年的政法幹部培訓項目，資金使用一直沒公開過，從他下手！”
田國富明白了。只要扳倒高育良，漢大幫自然土崩瓦解，祁同偉獨木難支，遲早會露出破綻。沙瑞金是想繞開祁同偉，直接攻擊漢大幫的核心——高育良。他點點頭：“我這就安排紀委去查。”
“記住，要‘悄悄’查。”沙瑞金叮囑道，“別驚動核查組，也別給祁辰反應的時間。”
公安廳的會議室裏，祁同偉正在主持公安系統內部會議。“同志們，核查組的結論已經出來了，組織信任我們，但我們不能鬆懈。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警服上的警徽熠熠生輝。”他的目光掃過在座的公安幹部，“從今天起，全省公安系統開展紀律作風整頓，重點核查近三年的案件辦理、經費使用，發現問題一律從嚴處理！”
台下的程度帶頭鼓掌，心裏暗暗佩服。祁同偉這是借核查組的結論立威，趁機清除系統內的“沙系”幹部，鞏固自己的地位。果然，祁同偉話鋒一轉：“經廳黨委研究決定，免去張某某的禁毒總隊副總隊長職務，由李建國同志接任……”一連串的人事調整，把幾個沙瑞金安插的人換了下來。
散會後，程度跟在祁同偉身後，低聲匯報：“祁廳，紀委那邊有動靜，最近在查高書記在漢大的兼職收入，還有前幾年的政法培訓項目。”
祁同偉腳步一頓，眉頭緊鎖。政法培訓項目更是牽扯甚廣，很容易被挑出毛病。他拿出手機，給高育良發了條短信：“老師，小心紀委，沙瑞金可能動手了。高育良在漢大兼職多年，雖然合規，但難免有說不清的細節；沙瑞金果然把矛頭對準了老師。”
很快收到回復：“我知道了，你專心做好公安的事，別分心。”
祁同偉看着短信，心裏很不是滋味。老師這是想自己扛着。他猶豫了一下，撥通了祁辰的電話：“小辰，沙瑞金開始查高老師了，你那邊能不能……”
“哥，我已經讓漢大的朋友把高老師的兼職合同整理好了，都是合規的。”祁辰的聲音在聽筒裏響起，帶着一絲輕鬆，“政法培訓項目的資金流向我也查了，沒問題，就是賬目有點亂，我讓財務專家幫忙理清楚了，紀委要查就讓他們查，查不出東西。”
祁同偉鬆了口氣：“謝謝你，小辰。”
“跟我還客氣什麼。”祁辰笑了笑，“對了，哥，我讓人給公安廳捐的那批緝毒裝備到了，明天就能運到，你讓人接收一下。都是最新的玩意兒，比你們現在用的先進多了。”
掛了電話，祁同偉望着窗外，心裏暖暖的。有弟弟在，好像再大的風浪都能扛過去。但他也知道，總靠弟弟不是辦法，他必須盡快在公安系統站穩腳跟，形成自己的勢力，才能真正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3號院的書房裏，高育良看着紀委送來的問詢單，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上面列着十幾個問題，從他在漢大的講課費到政法培訓項目的合作企業，問得事無巨細。他知道，這是沙瑞金的試探，如果他答不好，下一步就是正式調查。
“育良，要不……讓祁同偉想想辦法？”吳惠芬端着熱水進來，看着他緊鎖的眉頭，擔憂地問。
“不用。”高育良搖搖頭，“祁同偉現在自身難保，不能再把他卷進來。這些問題我自己能應付，講課費有完稅證明，培訓項目有審計報告，沙瑞金想挑刺，沒那麼容易。”他頓了頓，語氣裏帶着一絲疲憊，“就是覺得累，鬥了一輩子，臨了還要應付這些齷齪事。”
吳惠芬嘆了口氣：“要不……咱們退了吧？申請提前退休，回老家養老，不管這些事了。”
高育良沉默了。退休？他何嚐不想。他看着窗外飄落的黃葉，輕聲說：“再等等，等這陣風頭過去。可他一旦退了，漢大幫就徹底散了，祁同偉會更孤立無援。”
侯亮平在收拾辦公室的東西。明天他就要回京城了，桌上的文件被打包進紙箱，反貪局局長的工作證放在最上面，蒙上了一層薄灰。這大半年在漢東的日子，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他以爲自己是正義的化身，最後卻發現自己只是權力博弈的棋子。
“侯局，這是祁廳讓我交給您的。”年輕科員遞過來一個信封。
侯亮平打開，裏面是一張漢大的老照片，上面是他、祁同偉和幾個同學在操場的合影，背後有祁同偉的字跡：“漢大情誼，江湖路遠，各自珍重。”他看着照片，心裏一陣復雜，說不上是愧疚還是釋然。
手機響了，是鍾小艾：“亮平，爸說你回來後先去總局報到，然後休個長假，咱們去國外旅旅遊。”
“好。”侯亮平輕聲說，“我這邊收拾完了，明天一早就走。”
掛了電話，侯亮平拿起照片，放進貼身的口袋裏。陽光照在他身上，卻沒帶來多少暖意。他輕輕帶上門，最後看了一眼反貪局的牌子，轉身離開了辦公樓。漢東的故事，終究是結束了，而屬於他的新篇章，才剛剛開始。
傍晚時分，祁同偉接到了趙立東的電話，說核查組明天就要離開漢東了，臨走前想和他單獨吃頓飯。祁同偉心裏明白，這頓飯既是告別，也是提醒。他準時赴約，包廂裏只有趙立東一人，桌上擺着簡單的家常菜。
“祁同偉同志，明天我們就回京城了。祁辰同志那邊……也要保持距離，他的身份敏感，走得太近對你沒好處。”趙立東給他倒了杯酒，“漢東的水很深，你以後做事要更謹慎，別給別人留把柄。”
祁同偉端起酒杯：“謝謝趙組長提醒，我記住了。”
“記住就好。”趙立東喝了口酒，話鋒一轉，“中央最近在考慮漢東的人事調整，沙瑞金同志可能會調走，高育良同志也快到退休年齡了，漢東的未來，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
祁同偉心裏一驚。這意味着漢東的政治格局將迎來巨變。沙瑞金要調走？他看着趙立東，想從他臉上看出更多信息，卻只看到平靜的笑容。
“好好幹。”趙立東拍了拍他的肩膀，“組織上是信任你的。”
飯局結束後，祁同偉走在秋夜裏，晚風吹起他的衣角，帶着一絲涼意。他抬頭望着星空，想起了孤鷹嶺上那個絕望的瞬間，想起了弟弟電話裏的那句“天塌下來有我頂着”，想起了高育良的叮囑，想起了沙瑞金的不甘。
漢東的夜依舊深沉，但他知道，屬於他的黎明，或許不遠了。而遠處的省委大樓裏，沙瑞金正對着一份中央發來的人事調整預案發呆，上面赫然寫着：“擬免去沙瑞金同志漢東省委書記職務，另有任用。”
秋風吹過漢東，卷起滿地落葉，像是在預示着一場新的輪回。而祁同偉站在街頭，眼神堅定，他知道，不管未來有多少風雨，他都會像當年在緝毒戰場上那樣，握緊手中的槍，走好腳下的路，繼續這場“勝天半子”的博弈。
漢東的故事，還在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