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殿內的明窗上映出院內人跪着的身影。
鄒藍立於窗前還是有些擔憂道:“妹妹未免罰得重了些,萬一皇上的新鮮勁還沒過去,惦記着她,知道這事後怕是會遷怒妹妹。”
容儀懶懶地靠在木椅上,也不起身,冷笑了一聲回道:“娘娘這是多慮了,妹妹可是聽說這趙和漾哪裏是什麼皇上寵幸的新歡,不過是前朝餘孽,皇上只當個玩物放在這宮裏養着罷了。”
“妹妹可是聽說這狐媚子的日子很不好過呢,皇上對她厭惡至極,每每承寵之後都不免讓太醫跑一趟去救那狐媚子,可見是皇上在那件事上,下手不輕呢。”
容儀還想到什麼,補充道:“而且聽這宮裏前朝的老人傳言,當初皇上在大兗爲質的時候,受了這狐媚子不少刁難折辱,估計內心早記着仇呢。”
“如今皇上已登基,自是要新仇舊恨一起算了。如今我們幫皇上懲治了她,說不定還得了嘉賞也未可知啊。”
“況且皇上平時朝事繁忙,很少來後宮,這事只要沒人多嘴,皇上還能打聽這狐媚子的事不成?自是不會知道的,娘娘且放心。”
鄒藍似是被說動,也沒再反駁些什麼。
……
“皇上駕到——”
一聲尖銳的大太監唱喏打破了永寧殿四下的寂靜。
玄色龍袍的男子踏着積雪而來,墨發高束,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
周錫的目光淡淡掃過階下那個身影,眼波平靜。
趙和漾沒有抬頭,聽見他的腳步聲從自己身邊經過走進殿內,絲毫沒有留戀。
門被內侍合上,隔絕了殿內外。
容儀見周錫竟真的對趙和漾視若無睹,心中更是得意。
她連忙湊上去,柔聲說:“皇上,這前朝餘孽也太不知好歹了,竟敢頂撞臣妾和皇後娘娘,罰她跪在這裏,也算是給她個教訓。”
皇後也附和道:“是啊陛下,她如今畢竟是前朝的人,總該認清自己的身份才是。”
周錫沒說話,徑直走到窗邊的暖榻上坐下。
趙和漾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單薄的衣料早已被浸透,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
她好像更瘦了些。
殿內暖意融融,皇後貴妃立於他的兩側,見他不語,便也不再說話。
周錫端起內侍奉上的熱茶,目光穿透了氤氳的水汽,落在窗外那個身影上,眼神漸漸幽深。
“皇後貴妃言之有理,就讓她跪着吧。”
周錫語氣平淡。
容儀最先鬆了口氣,她猜對了,看來趙和漾在周錫心裏的地位比她想象得還要低。
……
趙和漾在雪地中已經跪到雙腿沒有知覺。
趙和漾微微抬眼,明黃的窗紙上描摹着周錫的身影。
緊接着依偎上去一個嬌柔的影子,是容貴妃:“陛下,莫要因爲這賤婢傷着了,臣妾今早出來的時候已經令小廚房燉上了您愛喝的參湯,想來已經熱了許久,不如皇上同臣妾去喝了它。”
說罷容儀將頭貼在周錫肩頭,絲毫不顧及鄒藍及滿屋的下人。
趙和漾的指尖掐進了掌心,跪在雪地裏的疼也壓不住心口那陣尖銳的抽搐。
殿內鄒藍立在一側靜靜垂頭,心中對於容儀的行爲厭惡至極,但顯赫家世的背景讓她很難像容儀這般放低姿態。
周錫看了一眼窗外的身影,沒有反應,於是幹脆看向容儀道:“好,去你宮中。”
……
周錫同容儀走出殿外,趙和漾仍跪在雪中。
趙和漾微微抬眼,在漫天風雪下對上了周錫的目光。
雪還在下,二人一跪一站,一如當年模樣。
只是當年跪着的那人是周錫。
……
十年前那場雪也是這般大,皇城內只透出死寂的白。
周錫被趙和漾罰跪在長樂殿的庭院內,積雪已被踩得渾濁不堪。
周錫肩頭、後背已被雪水浸透,身上新傷舊傷交疊,顏色深得發黑。
死寂的庭院內,突兀地響起一陣放肆的笑鬧聲。
“喲!這不是咱們北疆來的周質子嗎?”
輕佻又飽含惡意的聲音響起,前朝太子趙晟一身明黃錦袍,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周錫低垂着頭,紋絲不動。
趙晟嗤笑一聲:“啞巴了?沒想到我那妹妹喜歡這個模樣的面首,這肮髒下賤的身子不知早被我妹妹玩弄多少次了吧。”
言語刺耳,周錫依舊沒有回應。
趙晟厭惡他這個高冷的模樣,抬腳踹了上去,用了十足的力氣。
“孤問你話呢!”
劇痛猛地炸開,周錫牙關死死咬住,嚐到了滿口血腥。
他依舊沒有抬頭。
“呵,賤骨頭就是硬氣。”趙晟見他不吭聲,更是火冒三丈。
趙和漾護着他的時候他就這般高高在上,如今趙和漾帶頭作賤他,他還是這副可惡的清高樣子。
這賤種還敢落他顏面?
趙晟猛地抬腳,狠狠朝着周錫的膝蓋後方踹了上去,周錫當即被踹倒。
趙晟抬腳,踩在了周錫低伏的臉上。
“孤倒要看看,你這張臉皮,有沒有你的骨頭硬。”
鑲着東珠的堅硬靴底,帶着主人的全部惡意和力道,重重碾上周錫的顴骨。
……
殿門就在此時,“吱呀”一聲被猛地拉開。
趙和漾立在門檻內,一襲淡色衣襟,暖閣裏融融光暈勾勒出她清冷如畫的側影。
趙和漾的目光淡淡掃過庭院裏的一幕,只語氣平淡道:“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周錫被踩在地上,凍得也有些意識模糊。
他似乎看到趙和漾垂在身側的手竟緊握成拳,在克制着什麼。
只那一瞬,趙和漾又恢復了常態,周錫只以爲自己眼花。
“皇兄。”趙和漾聲音響起,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慵懶笑意,“什麼好玩的,值得您親自動腳?”
趙和漾很少有和他這樣和氣的模樣,於是趙晟立刻收回了腳,幾步就迎到了殿門前:“和漾,你怎麼出來了?外面冷,不過是個不長眼的狗東西,污了你的地方,皇兄替你教訓教訓他。”
趙和漾的目光看向倒在地上的周錫,冰冷而疏離的聲音道:“跪夠了嗎?”
周錫抬眼,看進趙和漾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近乎野獸般的赤紅瘋狂。
趙晟在一旁得意洋洋地幫腔:“瞧瞧他這身賤骨頭,依我看,就該打斷他的腿,扔回北疆去喂野狗。”
趙和漾沒有看趙晟。
她優雅而緩慢地拈起宮女端上來的茶杯,向前走了幾步,走到周錫身邊。
周錫的手指被凍得僵硬發紅,不能彎曲。
趙和漾手腕輕輕一傾。
杯中溫熱的茶水,精準緩慢地潑灑在周錫手上。
周錫的手動了動,似是緩過來些。
“本宮的地方,”趙和漾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帶上了一絲若有似無的侮辱意味,“容不得髒東西,拉到後院去。”
周錫依舊跪着,頭顱卻不再低垂。
那雙眼睛猩紅如血,一瞬不瞬地鎖住趙和漾。
趙和漾隨手將茶杯遞給身後臉色發白、低着頭大氣不敢出的宮女。
趙和漾看了一眼狼狽的周錫,理智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轉向身後的趙晟。
“皇兄,外面風雪大,莫要着了寒氣。進殿暖暖吧,新得了些南國貢茶,想着請皇兄品鑑呢。”
趙晟聞言笑開了花:“好好好,還是和漾疼孤!”
說罷趙晟挑釁般看了周錫一眼,被趙和漾扶着回了殿內。
周錫的身軀再無一絲屬於人的溫度,只剩下純粹的、玉石俱焚的毀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