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和漾從不知周錫何時學會的刀劍。
年少時的他身子羸弱,別說習武,就是天寒之時他都大有搖搖欲墜的態勢。
如今周錫持着這駭人驚悚的回旋刀,立於她的身前,竟是顯得格外陌生。
周錫這才淡淡開口道:“刺客?”
嚴姑姑本因劇痛而扭曲的神情在看清來人後定格在了臉上,頭皮發麻,似是見到了比劇痛更爲驚悚可怖的景象。
她拼着最後一絲力氣爬起來,跪伏在地上不停磕頭道:“奴婢不知皇上到來,剛才言語間沖撞了皇上,還請皇上饒命,請皇上饒命啊……”
周錫斜睨了跪伏在地的嚴姑姑,彷佛沒有看見她一樣,徑直坐上了趙和漾習慣讀書的軟墊上。
這才開始審視起這一地狼藉。
周錫並沒抬起眼皮,拿起放置在旁邊的閨中手帕細細擦拭起彎刀,冷語道:“請安的規矩都忘了嗎?”
趙和漾自知這話是說給她聽,攏了攏不整的衣襟這才起身重新跪安道:“奴婢參見皇上,不知皇上今夜前來,尚未來得及整理衣冠,還望皇上息怒。”
周錫將那血跡擦拭殆盡之時,才抬了半截眼皮看向跪在他身前的人。
這幾日看似是他不想見她,但是只有周錫自己知道,欲念交纏隔靴搔癢的感覺有多煩悶。
某種邪念一旦開閘嚐過其中滋味之後,便成了根深蒂固的印記,竄向體內各處,讓他心緒大亂。
這幾日做什麼事他都有一種心煩意亂之感。
周錫爲了忽視這簇體內的火苗,去容貴妃那裏坐了坐。
但容貴妃殿內那撲鼻而來綿密濃烈的花香脂粉氣,讓他瞬時興致全無。
……
曾經在北疆之時,他處理朝政時容貴妃常常侍奉在側,安靜磨墨。
那時的周錫很喜歡容貴妃身上的花香氣,因這春意盎然的花香不同於那股遙遠的清冷香氣,遠在大兗的香氣。
他每每想起就深惡痛絕的香氣。
所以在容貴妃身側,那花香能讓他有片刻停歇,能夠完全忘記那個人。
可如今再次捕獵到那久違的清冷矜貴之氣,任何其他香氣都不能替代。
被壓制了多年的隱忍噴薄而出,腦中只餘一個聲音回響不絕:
圈禁她作踐她欺辱她毀了她……
……
香氣的主人如今衣衫盡溼地跪在他的面前,衣衫貼在身上,勾勒出若隱若現的腰肢身段。
重逢後,每次見她都是這樣狼狽不堪的模樣。
明明她也已經戴上了那屈辱的鐵鏈,但獨屬於她長公主的氣韻與端莊屹立不倒,宛若被風雪摧折凌虐的臘梅,立於荒蕪寂寥之上,瀲灩卓然,開得勾人心神。
周錫見她那清正出塵的姿態又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心煩意亂,懶得接趙和漾的茬,也沒讓她起身。
瞥了一眼旁邊將頭磕得砰砰作響的嚴姑姑:“你剛才說什麼?讓後院的兩個太監來伺候伺候她?”
一句話提醒了嚴姑姑自己剛才的惡行,嚇得她臉色刷白,磕地的聲音又響了幾分: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那都是奴婢亂說的,就是看姑娘氣勢凌人,唬一唬姑娘罷了,借奴婢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皇上的人呐!”
周錫若有所思道:“哦?你亂說的?”
“那朕,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說罷喊了一聲:“赤弦。”
赤弦看了一晚上,自是摸得清主子的意思。
轉身出殿,去抓了後院那兩個太監來。
……
赤弦力氣驚人,一手提着一個太監直接扔到了嚴姑姑身前。
那兩個太監驚魂未定,看見臥榻上坐着的皇帝嚇得抖成了篩子,跪都跪不穩。
長樂殿內溫度極低。
雖然周錫這些年在北疆的生活讓他身子硬朗健壯起來,但是畏寒的性子從小跟隨他,讓他極其厭惡寒冷的地方。
周錫眉頭緊皺,不耐煩道:“你倆,把這婆子拖到院內,打她一百大板,如果被朕聽到哪聲板子輕了,你倆就去替她挨這板子。”
聽聞這話的嚴姑姑登時癱坐在地上,傻了眼。
宮內行刑的板子有一人高半人寬,且都是實木制成。
別說一百大板,太監行刑時的那力度,只消二十大板便可把人活活打死。
一百大板,全屍都不留。
嚴姑姑看着坐在殿上的活閻王,剩下的話嚇得一句也說不出口就被兩個太監拖了下去。
不一會殿外的行刑聲響起,板子落下時的沉悶擊打聲和着尖銳的嚎叫聲在寒冷刺骨的冬夜裏愈顯突兀。
只是幾板子下去那人聲就消失殆盡,只餘聽起來令人頭皮發麻的落板聲。
那落板的聲音未停,一下下傳進殿內,激得趙和漾一下下心驚。
趙和漾在宮內生活多年,不是沒有見過宮裏的那些陰狠手段。
但讓她心下四顫的並非是那行刑聲,而是那臥榻上男人的殘暴成性和喜怒無常。
他原本不是這樣的。
周錫像是聽慣了那行刑聲,習以爲常,只是隨手拿着趙和漾未看完的那本書卷懶懶看了起來。
趙和漾見他在此情此景下自若悠閒的神情,與當年那溫柔幹淨的少年無半點瓜葛。
殿內的冬葵不知何時已被赤弦帶下去,殿內無聲,只餘一坐一跪相對無言的二人。
周錫看書看得無聊了,放下書,慵懶地拄在桌案上。目光卻是一錯不錯地盯着眼前人,譏諷道:
“之前的長公主架子不是擺得很高嗎?如今不也求着朕來你宮中?”
趙和漾咬了咬唇,艱難出口道:“我……奴婢自知在這深宮高牆內,需得依附皇上……才能討個活路……”
周錫知她性子外溫內冷,骨子裏就沒服過軟。
現如今她也只是嘴上暫時落敗,但是聽着這難得的嬌柔服軟勁,周錫竟是沒來由的泛了一點愉悅感。
周錫未接她的話茬,向她伸出了手。
趙和漾這才抬頭,看見眼前攤着的寬大手掌,偶有片刻細小的繭子,不知是哪把刀劍在他刻苦習武的哪年留下的粗糲痕跡。
趙和漾猶豫着伸出自己的手,還未觸及,周錫的手忽然翻了過來。
他沒接住她的手,反而順手撈起趙和漾雙手腕間的冰涼鐵鏈,順勢將人拽進了自己的懷裏。
趙和漾被他瞬間更改的動作嚇得愣怔了一下。
撲面而來熟悉的龍涎香讓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幾日前的旖旎回憶,從耳根處漸漸紅上了臉頰。
周錫看着那嬌羞的紅暈心情大好,嘴角不可察覺地彎了彎,難得平和細語地和她說道:“既然想依附,就要伺候好朕,懂嗎?”
趙和漾默默點了頭算是應下他的話,見他今天心情尚好,咬了咬唇斟酌着開口試探道:“那皇上……何時放了我三哥和碧月?”
剛才還溫潤的氣氛登時冷了下來,趙和漾不敢抬頭看周錫的神情,手指絞在一起,殿內滿是寂靜。
“趙肅對你如此重要嗎?”
周錫再開口時早已沒了剛才的溫存柔意,聲壓低沉,極力隱忍着什麼。
……
大兗的權貴向來沉溺玩樂,罔顧道德,宮闈秘事內的醜聞數不勝數,區區兄妹的關系能擋得住什麼。
周錫清楚地記得,當年常常能在長樂殿見到趙肅。
因着是趙和漾三哥,以三哥之名毫無顧忌地陪她讀書習字、教她詩詞歌賦。
宮裏人人皆知,三皇子最疼愛的便是這位最爲年長的妹妹。
周錫當時幾乎與趙和漾日日相伴,自是能常見到那氣宇軒昂不勝得意的三皇子趙肅。
趙和漾純正良善從未察覺,但是同樣是被權貴與野心滋養着長起的兩個皇室少年,又怎會看不清對方的心思。
周錫明明看到,那趙肅看向趙和漾的眼神不清不白,藏着隱喻肮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