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琳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冰冷的寒意透過單薄的套裝侵入肌膚，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才恍惚地回過神來。眼淚已經流幹了，只剩下幹澀的疼痛和一種巨大的、空落落的疲憊。
她掙扎着站起來，雙腿因爲久坐而麻木。走到辦公桌後，跌坐在寬大的皮質座椅裏，仿佛只有這熟悉的、象征着權力和掌控感的位置，才能給她一絲虛幻的支撐。
她需要冷靜，需要思考。陳陽的決絕離開像一場毫無預兆的海嘯，徹底摧毀了她原有的認知和節奏。她現在腦子裏一片混亂，悔恨、恐慌、委屈、還有一絲不肯低頭的倔強交織在一起，撕扯着她。
就在她試圖理清思緒，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時，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連敲門聲都沒有。
孫梅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臉上還帶着未消的怒氣和誇張的委屈。
“琳姐！你可算來公司了！你看看！你看看陳陽把我打成什麼樣子了！”
孫梅一屁股坐在趙琳對面的椅子上，身體前傾，刻意將左臉湊近趙琳，指着那依舊有些紅腫、甚至能隱約看到指印的臉頰，聲音帶着哭腔，卻又拔得極高，充滿了控訴的意味。
“他太過分了！簡直就是個瘋子！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動手就動手！我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打過！他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
趙琳被她突如其來的闖入和高分貝的哭訴弄得眉頭緊鎖。她看着孫梅臉上的痕跡，昨夜混亂的記憶再次浮現——陳陽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確實又狠又突然。
孫梅見趙琳沒立刻回應，情緒更加激動，語速飛快地繼續輸出，話語裏的挑撥意味越來越濃：
“是！我是起哄了，我是看熱鬧了！可那不就是開個玩笑嗎？至於下這麼重的手嗎？而且他居然還跟你提離婚？！就爲了這麼點小事？他這分明就是借題發揮！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
她越說越氣，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個，完全忽略了昨夜正是她不斷的煽風點火才將矛盾推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湊得更近了些，壓低了聲音，眼神裏閃爍着一種惡意的揣測，像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
“琳姐，要我說，陳陽他反應這麼大，絕對不正常！我看他根本就是早就對你不滿了，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呢！正好借着昨天這事發作出來！說不定……哼，說不定他外面早就有人了，正愁找不到借口跟你鬧呢！不然哪個男人會因爲這點捕風捉影的事，就跟自己老婆提離婚，還玩消失啊？”
“你別亂說！”
趙琳幾乎是下意識地厲聲打斷了她，眉頭皺得更緊，臉上帶着不悅。
“陳陽不是那樣的人。”
這句話她說得斬釘截鐵，幾乎是本能反應。十年相處，她深知陳陽的品性，他內斂、深情，原則性極強，出軌這種卑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孫梅這種毫無根據的惡意揣測，讓她感到極其不舒服，甚至有些被冒犯。
然而，話雖如此，孫梅那句“早就對你不滿了”、“借題發揮”、“外面有人了”，卻像幾根細微卻無比尖銳的刺，精準地扎進了她此刻最脆弱、最不安的地方。
是啊，如果不是早有不滿，如果不是積怨已深，僅僅因爲昨天那樣一場“誤會”，真的能讓他決絕到這種地步嗎？連一點轉圜的餘地都不留？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樣瘋狂纏繞上她的心髒，帶來一陣窒息般的抽痛和一絲無法控制的懷疑。
他真的……還像以前那樣愛她嗎？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
張磊端着兩杯剛沖好的咖啡，怯生生地探進頭來。他顯然聽到了裏面孫梅激動的哭訴聲，臉色更加蒼白，眼神躲閃，充滿了不安和愧疚。
他低着頭走過來，將咖啡杯輕輕放在趙琳和孫梅面前的桌子上，手指微微顫抖，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趙總，孫經理，喝、喝點咖啡吧……”
他停頓了一下，鼓起極大的勇氣，看向趙琳，眼圈又紅了，聲音裏帶着濃重的哭腔和自責：“都、都怪我……趙總，對不起……如果昨天不是我非要過那個生日，如果我沒喝那麼多酒……就不會惹出這麼多事，不會讓陳總誤會，也不會讓孫經理挨打……都是我的錯……”
他的樣子可憐極了，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拼命地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試圖用這種方式來祈求原諒和平息事端。
若是平時，趙琳看到他這副樣子，一定會溫言安撫，告訴他沒關系。
但此刻，她自己的心緒已經亂到了極點。陳陽的決絕離開像一座大山壓在她心頭，孫梅的挑撥離間又在她本就動搖的信任上撕開了一道口子。張磊的出現和他這番自責的話語，非但沒有讓她感到安慰，反而像是一種提醒，不斷強調着昨夜那場風波的起因，讓她更加心煩意亂。
幾乎是出於一種習慣性的、保護弱者的本能，也是出於一種不願意再深究自身問題的逃避心理，趙琳立刻打斷了張磊的話，語氣顯得有些急促和不耐煩：
“不關你的事！”
她的聲音比平時要生硬許多，帶着一種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煩躁。
“是陳陽他太敏感了，反應過激。跟你過不過生日沒關系，你別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她這話既像是在對張磊說，又像是在對自己強調，試圖強行將問題的根源定性爲陳陽的“敏感”和“過激”，從而減輕自己內心那不斷滋長的負罪感和恐慌。
說完，她不等張磊再說什麼，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忙吧。”
張磊被她略顯嚴厲的態度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低着頭，幾乎是踮着腳尖，飛快地退出了辦公室，輕輕帶上了門。
辦公室裏再次只剩下趙琳和孫梅。
孫梅撇了撇嘴，似乎對趙琳維護張磊有些不滿，但也沒再繼續哭訴自己挨打的事情，只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看着趙琳，語氣“語重心長”地說：“琳姐，反正這事你得想清楚了。陳陽這次做得太絕了，你可不能輕易低頭。不然以後他還不得騎到你頭上來？”
趙琳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揉着發疼的太陽穴，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掙扎。
她嘴上對孫梅說着：“這事你別再提了，我會處理好的。”
語氣聽起來依舊強硬，試圖維持着最後的鎮定和掌控感。
但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此刻的她，心裏根本沒有底。像是一腳踩在了懸空的鋼絲上，下面是萬丈深淵，搖搖欲墜。
習慣性的護短讓她再次下意識地保護了張磊，將問題推給了陳陽的“敏感”。
可腦海裏，陳陽那雙盛滿怒火和失望的冰冷眼睛，以及他決絕離開、抹去一切痕跡的背影，卻無比清晰地反復出現，像一把重錘，不斷敲打着她那點可憐的自我安慰，讓她心慌意亂，無所適從。
她不知道自己所謂的“處理好”，究竟該怎麼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