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冷水，在乾清宮外炸開了鍋。
“臣妾——敢接！”
擲地有聲的三個字，讓原本就震驚的衆人更是譁然。
如貴妃氣得臉色鐵青，指着我的手都在抖：“陛下！您聽聽！她竟如此狂妄！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柔妃也柔聲勸諫，話語卻如綿裏藏針：“陛下，玉妹妹年輕氣盛，勇氣可嘉。但內務府事務繁雜，牽扯甚廣，非一日之功。妹妹毫無經驗，若出了差錯，恐損及皇家顏面，也辜負了陛下信任啊。”
其他妃嬪也紛紛附和，言語間皆是質疑和反對。
溫樓卻仿佛沒聽到這些議論，他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深邃難辨。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壓過了所有的嘈雜：“既敢接，便要做好。朕會看着。”
他沒有理會衆人的反對，直接對高公公吩咐：“傳朕旨意，即日起，才人玉氏暫協理內務府部分事宜，主要負責西苑受損殿宇及鹹福宮的修繕督造。一應人員、物料調度，需經其核查。另，派兩名精通營造的老太監從旁協助。”
“嗻！”高公公躬身應下，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幾分鄭重。
旨意已下，再無轉圜餘地。
如貴妃狠狠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柔妃深深看了我一眼，也款款離開。其他妃嬪神色各異地散去，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個即將倒黴的瘋子。
我站在原地，手心冰涼，心裏卻燒着一團火。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徹底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前路定然遍布荊棘，但話已出口，斷無回頭之理。
第十九章：走馬上任下馬威，算盤珠子噼啪響
協理內務府的第一天，我特意起了個大早，換上了一身稍顯穩重的宮裝（雖然依舊是才人規格），帶着晴川和甜棗，深吸一口氣，踏入了內務府的地界。
內務府衙門設在皇宮東北角，掌宮內一切事務，從財政收支、皇家膳食、宿衛再到工程營造，權力極大，油水極豐，關系也極復雜。
我一進門，就感受到了無數道目光的打量。
有好奇，有輕視，有懷疑，更有毫不掩飾的敵意。
負責接待的是內務府一名姓王的郎中，品級不高，卻一臉精明油滑。他皮笑肉不笑地給我行禮：“奴才給玉才人請安。才人真是年輕有爲，竟能得陛下如此重任，奴才等一定盡力配合。”
話雖說得漂亮，但那語氣裏的敷衍和輕視，傻子都聽得出來。
他把我引到一間偏僻的值房，桌上堆着如山高的賬冊和單據。
“才人，這便是近期西苑修繕工程的一應賬目和物料清單了。陛下吩咐了，都需您親自過目核驗。若有不明之處，可隨時詢問奴才。”他嘴上說着“隨時詢問”，身子卻站着不動，絲毫沒有要詳細解釋的意思。
晴川和甜棗看着那堆賬冊，臉都白了。
我卻深吸一口氣，坐了下來。
算賬？看單據？這可是我的老本行！（上輩子）
“有勞王郎中了。”我面色平靜，“本宮自會查看。還請郎中將一應物料采買的原始憑證、工匠的名冊及工時記錄、還有以往類似工程的則例對比，一並取來。”
王郎中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直接提出這麼具體的要求，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這個……才人，賬目都在這裏了，那些零碎憑證繁雜得很，恐怕……”
“陛下既命本宮核查，自然需看到最原始的依據，方能知真假，辨虛實。王郎中是在質疑陛下的旨意？”我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着他。
王郎中臉色微變，連忙躬身：“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取！”
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我暗暗冷笑。想用一堆加工過的總賬來糊弄我？門都沒有！
接下來的時間，我埋首於賬冊單據之中。
內務府的賬果然水深得很。
物料價格虛高、以次充好、人工記錄模糊、重復支出現象……各種問題層出不窮。若不是我早有準備，又得了溫樓之前那些“魔鬼訓練”，恐怕真要被繞進去。
我拿着朱筆，一邊看，一邊將有問題的地方逐一標記出來，越標記，臉色越冷。
下午，當我將一份寫滿疑問和標注的清單放到王郎中面前時，他的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王郎中，這批楠木的采購價，比市價高出三成，作何解釋？”
“這三百個工匠的工時記錄，爲何與物料進出記錄對不上？”
“還有這筆‘應急采買’的款項，爲何沒有詳細的品名和數量清單？”
我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精準地戳在痛處。
王郎中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
值房外，原本那些等着看笑話的內務府官吏們，臉色也漸漸變了。
他們終於意識到，這位空降的玉才人，似乎不是個只會哭哭啼啼、任人拿捏的花瓶。
第二十章：刁難暗箭接連至，巧計破局初立威
我的較真，顯然觸動了內務府某些人的利益。
接下來的幾天，各種明槍暗箭接踵而至。
不是工匠消極怠工，就是物料“恰好”供應不上，或者是一些資歷老的管事太監陰陽怪氣，故意拖延請示。
甚至有一次，一批急需的木材運到了工地，卻被驗收的太監以“尺寸不符”爲由拒收，眼看就要耽誤工期。
我親自趕到現場，拿出《工部物料則例》和采購合同，一條條核對尺寸公差。
“李公公，則例規定，此類木材長度公差允許三分，這批木材完全符合規定，爲何拒收？”我冷聲問道。
那姓李的太監沒想到我真懂行，頓時語塞，但仍強詞奪理：“才人有所不知，宮內用料，向來要求嚴苛些，這也是爲了工程穩妥……”
“穩妥？”我拿起一塊木材，指着一處明顯的黴斑和蟲眼，“那請問李公公，這些黴斑蟲眼，也是宮內‘嚴苛要求’所允許的嗎？以次充好，延誤工期，該當何罪？！”
李太監臉色瞬間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我當機立斷，直接下令將這批問題木材退回，扣下貨款，並命人立刻重新采購合格木料，嚴查此次采購經手人。
雷厲風行的手段，頓時鎮住了一批人。
同時，我也並非一味強硬。對於踏實幹活、遵守規矩的工匠和吏員，我則根據賬目核實後的情況，及時申請發放了拖欠的工錢和獎勵。
恩威並施之下，工程進度雖然緩慢，但終於開始一步步走向正軌。
我在內務府的處境，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從最初的全然輕視，到現在的忌憚和幾分真正的“配合”。
當然，我知道，真正的挑戰，或許才剛剛開始。
這天晚上，我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臨時住所，卻見高公公早已等候在外。
“才人辛苦，”高公公笑容可掬，“陛下口諭，宣您即刻前往御書房。”
御書房？這麼晚了？
我心裏一緊。是工程出了什麼紕漏被他知道了？還是又有什麼新“考題”？
我惴惴不安地跟着高公公來到御書房。
溫樓正在批閱奏折，頭也沒抬：“聽說，你今日在工地上，很是威風？”
我心頭一跳，連忙跪下：“臣妾不敢……只是按規矩辦事……”
“按規矩辦事？”他放下筆，抬眼看我，燭光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朕怎麼聽說，你扣下了內務府采買的木材，還訓斥了管事太監？”
果然來了！有人惡人先告狀！
我定了定神，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最後道：“陛下明鑑，臣妾並非有意逞威風，實是那批木材以次充好，若用於修繕，恐留下隱患。臣妾只是依律行事。”
我說完，屏息凝神，等待他的反應。
他會信我嗎？還是會覺得我小題大做，得罪老人？
溫樓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營造法式·看詳》中，關於木料驗收，首要爲何？”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首重材質，察其紋理、密度、有無癤疤蛀蝕；次看規格，核其尺寸、方圓是否合制。”
他點了點頭，語氣聽不出喜怒：“看來，那幾本書，你沒白看。”
我：“……”這到底是誇我還是罵我？
“起來吧。”他淡淡道，“日後行事，光有規矩還不夠。內務府盤根錯節，水遠比你想的深。朕能護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臣妾明白。”我低聲道，“臣妾會謹言慎行，但……該守的規矩，該做的事，臣妾不會因畏難而退縮。”
溫樓看着我，燭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躍。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說了一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三日後，陪朕出宮一趟。”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