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漫過王府的琉璃瓦,淡金色的光縷斜斜切過庭院,卻驅不散李宸依住的偏院外那層凝重。
兩排黑衣家丁如墨色鬆柏般立在房門外,玄色衣袍在晨風裏繃得筆直,腰間的佩刀泛着冷光。他們屏着呼吸,目光死死釘在青石板上,只有眼角的餘光不住地往那扇雕花木門瞟——這扇門從昨夜關到今晨,連半點動靜都吝嗇透出。
廊下的上官逸早已沒了往日的從容。他踩着錦靴在石板上來回疾走,靴底磨出細碎的聲響,手裏的折扇被捏得咯咯作響。他猛地停步,眉頭擰成個死結,踮腳往房門方向探了探。
“一直沒出來!殺了?”
話沒說完,他自己先打了個寒噤,慌忙抬手拍了拍嘴。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童言無忌!”
可越安慰自己越心慌,上官逸繞着廊柱轉圈圈,活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房內的暖帳卻裹着另一番光景。
李宸依整個人纏在上官軒身上,活脫脫一只樹袋熊——左腿搭在他腰間,右手勾着他的脖頸,腦袋歪在他頸窩,幾縷軟發亂糟糟地蹭着他的下頜,嘴角掛着的口水順着頸側滑下,在白皙的肌膚上洇出一小片溼痕,均勻的微鼾聲“呼哧呼哧”撞在帳幔上,帶着酒後未散的憨氣。
上官軒僵着身子躺了大半宿,左臂被她壓得早已麻木,指尖連動一動都費勁。
他嚐試着往回收手,剛微微用力,頸窩的小腦袋就蹭了蹭,嘴裏嘟囔着“別鬧”,勾着脖頸的手反倒收得更緊。
上官軒無奈地籲了口氣,右臂懸在半空,指尖離被角不過寸許,終究還是沒落下。他歪着脖子躲開她的發絲,眼底浮着幾分不耐,可落在她發頂的目光,卻悄悄軟了半分——昨夜她喝了酒,抱着他的胳膊哭唧唧說冷,那模樣實在可憐,他竟鬼使神差地沒推開。
“嗯……桂花糕……”
李宸依忽然咂咂嘴,身子猛地往外側一翻。她胳膊往起一撐,膝蓋跟着狠狠一頂,腳背順勢往床外蹬——這一連串動作快得像只翻身的蝦子。上官軒本就懸空,被這股力道一撞,只覺腰間一沉,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嘣”的一聲悶響,整個人結結實實摔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上官軒趴在地上懵了片刻,後腦勺磕得微微發疼,四肢攤開呈大字型,玄色裏衣的領口被扯開,露出精致的鎖骨,黑發凌亂地貼在額前,一雙鳳眸瞪着房梁,活像只翻了殼的烏龜,半天沒緩過勁來。
“地震了?”
李宸依被響聲驚醒,猛地坐起來,揉着惺忪的睡眼四處張望。待看清地上的上官軒,她先是一愣,隨即“噗嗤”笑出聲,接着笑聲越來越大,直笑得拍着床板,眼淚都從眼角滾了出來。
“噗……哈哈哈哈……你怎麼回事?你這姿勢……哈哈哈哈……活像一個大王八”
她笑得直不起腰,指着他的手都在抖。
“你快起來呀!這地板多涼,仔細凍着……哈哈哈哈……”
上官軒聽着李宸依的話,溫暖備至,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他。
“哈哈哈……哈哈……真是活久見了!”
上官軒緩緩轉動眼珠看向她,臉色黑得能滴出墨,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聲音冷颼颼的。
“笑夠了嗎?”
李宸依的笑聲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鵝。她立馬捂住嘴,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眼角還掛着笑出來的淚珠。
“夠了夠了!絕對夠了!王爺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就當……就當小的給您活動活動筋骨了?”
上官軒依舊沒動,只是抬了抬眼皮,沒好氣地哼道。
“那還不拉本王起來!”
“哦!”
李宸依這才慌忙爬下床,赤着腳踩在地毯上,伸手去拉他。她手勁小,拽了兩下沒拉動,反倒被上官軒借着勁兒一扯,踉蹌着撞進他懷裏。鼻尖撞上他的胸膛,聞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李宸依的臉“騰”地紅了,慌忙撐着他的胳膊站穩。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把人拽回床上,李宸依站在床邊搓着手,臉上堆起討好的笑,眼睛彎成月牙。
“嘿嘿……王爺您沒事吧?摔疼了沒?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
上官軒沒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目光從她亂糟糟的發頂滑到敞開的領口,最後停在她鬆垮的裏衣上。李宸依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順着他的視線低頭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自己的外衫不知何時滑到了腰間,裏衣的領口大開,露出大半白皙的肩頭,衣襟鬆鬆垮垮地掛着,連鎖骨都看得清清楚楚。
“啊——!”
李宸依尖叫一聲,雙手抱胸猛地往後縮,轉身“噗通”鑽進被窩,連腦袋帶身子裹得嚴嚴實實,只留個毛茸茸的頭頂在外頭,聲音悶悶地從被子裏傳出來。
“流、流氓!”
上官軒看着她這副鴕鳥模樣,眼底的冷意瞬間化開,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故意拖長了語調。
“現在遮着可沒用了——昨夜是誰抱着本王的胳膊不肯放,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問‘王爺你看,是這處更軟,還是那處更圓’?”
“啊——你閉嘴!”
被窩猛地抖了抖。
“那是我喝多了胡說的!不算數!”
“哦?”
上官軒挑眉,往前湊了湊,聲音裏的笑意更濃。
“喝多了就能拉着本王的手往自己身上按,還仰頭問‘王爺你摸,是不是軟軟糯糯的,像不像你愛吃的奶糕’?”
“啊——!”
被窩裏的人急得直蹬腿。
“你不要說了!再說我就……我就哭給你看!”
上官軒偏要逗她,剛要開口說。
“像不像……”
被窩裏突然彈出個腦袋——李宸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雙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瞪圓了眼睛。
“不許說!”
上官軒的手本能地抬起要推她,掌心卻不偏不倚按在了她胸前。溫熱柔軟的觸感從指尖炸開,兩人同時僵住。昨夜是酒後迷迷糊糊,此刻卻是清醒的晨光裏,連彼此急促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李宸依的臉頰“唰”地紅透,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唔!”
她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似的,再次“噗通”鑽進被窩,連腳趾頭都蜷縮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官軒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那笑聲爽朗清亮,在寂靜的清晨裏格外突兀,帶着許久未見的輕鬆暢快,連眉梢都揚了起來。
門外的家丁們齊刷刷一驚,爲首的老管家偷偷碰了碰身邊的護衛。
“你聽見沒?王爺笑了!上回見王爺這樣笑,還是三年前端了叛徒老巢那天!這李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
護衛連忙點頭,眼裏滿是震驚。
“完了完了!他都笑了!”
遠處的上官逸聽到笑聲,臉色瞬間煞白,抬腳就往房門沖。
“這是得手後得意的笑!宸依姑娘定是遭了毒手!快讓我進去!”
家丁們立刻上前攔住他,雙臂交叉擋在門前,齊聲說道。
“逸小王爺恕罪!王爺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您也不行!”
“你們這群榆木疙瘩!”
上官逸急得跳腳,伸手去扒拉家丁的胳膊;可家丁們個個身經百戰,紋絲不動,像兩堵鐵牆。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上官軒走了出來,玄色外袍穿得整整齊齊,腰帶系得一絲不苟,只是眼角眉梢還帶着未散的笑意,神采奕奕。他反手輕輕帶上門,對家丁們吩咐。
“不用打擾,守好這裏,不許任何人靠近。”
說完便闊步向書房走去,連腳步都帶着輕快。
家丁們面面相覷,不敢吱聲。
癱在地上的上官逸卻看得目瞪口呆,他捶着地面哀嚎。
“不是吧!這麼殘忍……不用打掃!啊……死了都不讓人收屍啊!”
上官逸露出仇匿的眼神……
房內的被窩裏,李宸依把臉埋在錦被裏,耳朵卻悄悄豎起來聽着門外的動靜。直到腳步聲徹底遠去,她才猛地掀開被子,對着空蕩蕩的房間跺了跺腳。
“上官軒你個大壞蛋!臭流氓!下次再敢逗我,我就……我就把你案頭的硯台全摔了!”
可話剛說完,她就捂住發燙的臉頰,嘴角卻忍不住偷偷翹了起來,連空氣裏仿佛都飄着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