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被侍衛從內拉開時,帶着沉木特有的溫潤氣息。
李宸依跟着上官軒跨進門檻,腳踩在青石板上,才發現這王府比她想象中更靜——沒有尋常府邸的喧囂,只有風掃過回廊掛着的銅鈴,蕩出細碎的響。
“小姐回來了?”
蒼老的聲音從月洞門後傳來,李宸依下意識頓住腳。只見一位身着灰布衣裙的婦人迎上來,鬢角沾着點銀絲,眼角的皺紋裏盛着溫和,手裏還攥着塊半幹的抹布,像是剛在擦廊柱。
李宸依眨了眨眼,偏頭看向身側的上官軒,聲音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促狹。
“什麼時候有女眷了?我還以爲你這王府是和尚廟呢。”
上官軒耳尖微微發燙,抬手假咳兩聲,指尖不自覺摩挲着腰間玉佩的穗子。
“咳咳……府裏總需人打理。”
福嬸何等精明,見這光景便知是自己唐突了,連忙上前兩步,虛扶着李宸依的胳膊。
“是老奴莽撞了。小姐一路辛苦,快進屋歇歇,灶上燉着銀耳羹,再配兩碟新醃的脆瓜,一會兒就給您端來。”
上官軒沒再接話,只袖擺一甩,轉身先行了去。墨色衣袍掃過階前的青苔,背影瞧着竟有幾分倉促。
李宸依望着他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身影,嘴角悄悄勾起個狡黠的弧度。心裏頭的小人兒叉着腰笑。
“裝,繼續裝,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小姐?”
福嬸見她望着虛空出神,輕聲喚了句。
“哦。”
李宸依回過神,跟着福嬸往偏院走,腳下踩着的石子路兩旁種着些蘭草,葉片上還掛着晨間的露。
“不知該怎麼稱呼您?”
“老奴丈夫是府裏的賬房阿福,府裏人都喚我福嬸。”
福嬸引着她穿過抄手遊廊,邊走邊絮絮道。
“這偏院原是老王妃親手打理的,後來空了些年,前幾日軒王特意讓人翻修了,您瞧瞧還合心意不?”
李宸依打量着四周,窗櫺上雕着纏枝蓮,廊下掛着幾盆茉莉,確是雅致。她指尖拂過廊柱上的木紋,隨口問。
“您一直在府裏當差?”
福嬸的腳步頓了頓,聲音低了些。
“不曾小姐!開始王妃活着的時候,我在府上當差……”
“王妃?”
李宸依停下腳步急忙問.
福嬸尷尬笑着解釋。
“哎呦……錯了小姐!是王爺的母妃在世時,老奴在府裏當差。那時候老王爺還在,軒王還是個總愛爬樹掏鳥窩的小世子,老奴……原是他的奶娘……”
話說到半截,福嬸便閉了嘴,只垂着眼眶往前走。李宸依瞧見她攥着抹布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便知這話題碰了忌諱,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空氣裏像是飄着層薄薄的霧,悶得人心裏發沉。
偏院門口的石榴樹下,忽然竄出個穿淺綠短打的小姑娘,梳着雙丫髻,臉上還帶着點嬰兒肥,見了李宸依便眼睛一亮。
“這就是小姐吧?”
李宸依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撞得愣了愣。
“小姐,這是小桃,往後就在您房裏當差。”
福嬸笑着介紹。
小桃已經機靈地湊上來,扶着李宸依的手腕往屋裏引。
“小姐快進,昨兒下了雨,我把被褥都搬到廊下曬過了,還熏了點艾草,您聞聞,是不是帶着太陽的味兒?”
李宸依被她扶着坐在梨花木椅上,看着屋裏收拾得窗明幾淨,一時有些不自在。
“多謝你了。”
“哎喲,小姐這可折煞奴婢了!”
小桃連忙擺手,臉上的紅暈像熟透的蘋果。
“這都是奴婢該做的。”
“你先下去吧,讓廚房把吃食端來。”
福嬸打發走小桃,轉身給李宸依倒了杯溫熱的花茶,茶湯裏飄着片玫瑰花瓣。
李宸依捧着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忽然問。
“福嬸,你們……都是府裏老人?”
福嬸往茶杯裏續着熱水,壺嘴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
“姑娘說笑了。小桃才十三,是前幾日剛從外面尋來的。這府裏啊,已經十五年沒進過女眷了。”
“爲什麼?”
李宸依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福嬸倒水的手猛地一頓,熱水濺在案幾上,她慌忙用抹布擦着,聲音低啞得像蒙了層紗。
“十五年前,老王爺和王妃帶逸小王爺去京郊狩獵,半道上遇了敵國刺客。爲了護着逸小王爺,老王爺和王妃故意引開刺客……等軒王帶着人趕過去時,兩位主子已經……”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用袖子抹了把眼角。
李宸依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杯壁的溫度燙得她指尖發麻。她忽然想起自己爹娘下葬那天,也是這樣灰蒙蒙的天,風裏飄着紙錢的碎屑,她站在墳前,連哭都忘了怎麼哭。原來上官軒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底下,藏着這麼深的疤。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酸得她眼眶發燙。
福嬸緩和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
“……從此軒王潛退府裏所有不會武功的家丁以及女仆……”
李宸依心裏五味雜陳,自己也是年幼失去雙親,知道其中的苦楚,瞬間特別心疼上官軒。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李宸依抬頭看見上官軒走進來,腦子裏還亂糟糟的,身體已經先一步撲了上去,雙臂死死圈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衣襟裏,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
“嗚嗚……嗚嗚……”
上官軒被她撞得踉蹌了半步,低頭看懷裏抖得像片落葉的人,眉頭微蹙。
福嬸識趣的出去把門關上。
小桃正好端着吃食過來,福嬸急忙攔住。
房內,李宸依已經像八爪魚一樣掛在了上官軒身上。
“你是想勒死本王?”
李宸依卻把胳膊收得更緊,眼淚浸透了他的衣料。
“才不……”
“好了,先鬆開。”
上官軒無奈地掰開她的手腕,指腹觸到她滾燙的淚,心裏莫名軟了。
“哭成個小淚人,到底怎麼了?”
李宸依吸着鼻子,偷偷抬眼看他。他下頜線繃得緊,眼神裏卻藏着點不易察覺的擔憂。她忽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可憐他——這人的自尊心比誰都強。
“我想家了。”
她抽噎着說。
上官軒的臉色微微沉了沉,像是被戳中了什麼,卻還是輕輕把她攬進懷裏,聲音低啞。
“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李宸依往他懷裏蹭了蹭,是真的想家了,只是‘此家非彼家’。她吸吸鼻子,用手背抹掉眼淚,故意岔開話題。
“我餓了。”
上官軒對着門外喊了聲。
“端飯進來。”
小桃很快端着食盒進來,碟子裏盛着琥珀色的糖醋魚,翠綠色的時蔬,還有碗冒着熱氣的菌菇湯。李宸依擦幹眼淚,抬眼對上上官軒的目光,他眼裏的寵溺像化開的蜜糖,看得她心裏癢癢的,忽然想逗逗他。
上官軒遞過筷子,李宸依卻抬手一推,筷子“當啷”落在碟子裏。
“手疼。”
她耷拉着眉眼,聲音軟得像棉花糖,還故意往他跟前湊了湊,指尖輕輕撓着他的衣袖。
“拿不動,要喂。”
上官軒挑了挑眉,眼底閃過絲笑意。這丫頭的演技也太拙了,方才還勒得他喘不過氣,這會兒就手疼了?他卻沒拆穿,只順着她的意。
“坐好,我喂你。”
上官軒夾了塊最嫩的魚肉,剔掉刺,送到她嘴邊。李宸依卻偏過頭,眼尾挑着,帶着點狡黠的笑。
“要嘴喂。”
上官軒額角滑下兩條黑線。他就知道這丫頭沒那麼安分。
“嗯~就要嘴喂嘛。”
李宸依得寸進尺,晃着他的胳膊撒嬌,像只討食的小貓。
上官軒忽然低笑一聲,嘴角勾起個危險的弧度,眼神裏閃着促狹的光。
“你確定?”
李宸依仰着下巴,得意洋洋。
“當然,比金子還真!”
話音剛落,就見上官軒把魚肉塞進自己嘴裏,薄唇抿了抿。
李宸依的笑容僵在臉上,瞳孔猛地瞪大。
“等等,他來真的?”
“喂——”
她剛要開口,上官軒已經俯身靠過來。
他的手掌帶着溫熱的體溫,輕輕扣住她的後頸,迫使她抬頭。下一秒,帶着淡淡魚肉香氣的吻落下來,柔軟又帶着點強勢,把那塊魚肉渡到她嘴裏。
李宸依的腦子“嗡”的一聲,嘴裏的魚肉還沒嚼,臉頰已經燙得能煎雞蛋。她慌忙去推他,手卻被他攥住,按在身後的案幾上。
“嗚……嗚嗚……”
她想躲開,上官軒卻加深了這個吻,舌尖輕輕掃過她的唇瓣,帶着不容拒絕的溫柔。窗外的風卷起窗簾,拂過兩人交纏的身影,廊下的茉莉香,混着屋裏的飯菜香,忽然變得格外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