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連下了三天,城裏的空氣溼冷,我翻出陽台的鐵皮桶,把上次從老家帶回來的紅薯幹倒進玻璃罐時,突然想起小娃說的紅薯窖——去年秋天他特意帶我去看過,在院子角落的老槐樹下,用石板蓋着,裏面藏着冬天的口糧。
正想着,手機就響了,是小娃的視頻。鏡頭裏的他穿着薄外套,站在紅薯窖邊,手裏拿着個手電筒,照亮了窖裏碼得整整齊齊的紅薯:“叔叔!我們把今年挖的紅薯都放進窖裏了,最大的那筐留着給你,等你回來吃!”手電筒的光晃過他的臉,能看見鼻尖沾着點泥,眼睛卻亮得像星星。
我問他紅薯窖潮不潮,他趕緊蹲下來,拍了拍窖邊的幹草:“爺爺教我鋪了三層幹草,還在石板縫裏塞了舊棉布,紅薯不會壞的!”說着就拿起一個紅薯,對着鏡頭晃了晃,“你看這個,比我上次挖的還大,奶奶說蒸着吃最甜,我已經幫你留好了!”
掛了視頻,我訂了周末的車票,還去超市買了小娃念叨了好久的巧克力,想給他和小夥伴們分着吃。車子駛進村子時,雨剛停,田埂上的泥土泛着溼潤的氣息,遠遠就看見小娃站在紅薯窖邊,手裏拎着兩個鐵皮桶,桶上的“泥鰍桶”三個字被雨水洗得格外鮮亮。
“叔叔!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他看見我,手裏的桶一放就跑過來,拉着我的手往紅薯窖走,“我帶你去看我們的紅薯,都好好的呢!”掀開石板,一股清甜的氣息撲面而來,窖裏的紅薯擺得整整齊齊,最上面那筐果然堆着個個飽滿的大紅薯,旁邊還放着個小布包,裏面是曬幹的紅薯葉——小娃說爺爺教他留的,煮水喝能清熱。
那天下午,我們蒸了滿滿一鍋紅薯。小娃蹲在灶台邊,盯着蒸籠裏冒出來的熱氣,時不時問:“奶奶,紅薯好了沒?我想讓叔叔嚐嚐!”紅薯蒸好時,滿屋子都是甜香,他挑了個最大的,剝了皮遞到我手裏:“叔叔你快吃,這個最甜!”我咬了一口,軟糯的紅薯肉在嘴裏化開,甜得能嚐到陽光的味道,和小時候爺爺從紅薯窖裏拿出來的,一模一樣。
傍晚,小娃拉着我去田埂上轉。紅薯藤已經割下來,堆在田邊當柴燒,他指着空地裏的坑說:“明年春天,我們還在這裏種紅薯,旁邊再種點薄荷,摸泥鰍的時候就能聞見香味了。”風裏帶着雨後的清涼,遠處的向日葵花盤雖然已經枯萎,卻還朝着太陽的方向,像在守護着田埂裏的約定。
走的那天,小娃把一筐紅薯和一袋紅薯幹塞進我車裏,又把鐵皮桶擦幹淨,放在紅薯窖邊:“叔叔,這個桶就放在這裏,等明年夏天,我們還去摸泥鰍,用它裝泥鰍!”我點頭答應,車子開遠時,從後視鏡裏看見他還站在紅薯窖邊,手裏舉着個紅薯,朝着車子的方向揮手。田埂上的泥腳印歪歪扭扭,像一串溫暖的記號,刻在時光裏。
回到城裏,我把紅薯分給鄰居,張阿姨嚐了一口,笑着說:“這紅薯比超市買的甜多了,有小時候的味道。”我想起小娃蹲在紅薯窖邊的模樣,想起爺爺鋪幹草的動作,突然覺得,所謂故鄉的味道,從來都不是憑空來的,是藏在一雙雙爲你留着好東西的手裏,藏在一個個爲你守護溫暖的角落裏,像紅薯窖裏的甜香,永遠都不會散。
臘月二十四那天,我帶着年貨回了老家。車子剛拐進村口,就看見院子裏掛着紅燈籠,小娃和爺爺正在貼春聯,奶奶坐在門口擇菜,遠遠看見我,就笑着招手:“回來啦!快進屋,灶上還燉着泥鰍幹紅薯湯呢!”
小娃手裏拿着膠水,跑過來幫我拎行李,衣服上沾着點紅墨水,像個小花貓:“叔叔!我和爺爺寫了春聯,你看這個‘福’字,是我貼的!”他拉着我往屋裏走,客廳的牆上貼滿了他畫的畫——有向日葵花田,有水溝邊摸泥鰍的場景,還有兩個鐵皮桶,桶裏裝滿了紅薯和槐花,畫得歪歪扭扭,卻看得人心裏暖暖的。
年三十晚上,我們圍在桌子旁吃年夜飯。奶奶燉的泥鰍幹紅薯湯冒着熱氣,爺爺炒的臘肉噴香,小娃坐在我旁邊,不停給我夾菜:“叔叔,你多喝點湯,泥鰍幹是去年夏天曬的,紅薯是從窖裏拿的,可香了!”爺爺喝着酒,說:“今年的年過得熱鬧,明年夏天,我們再摸些泥鰍,曬更多的泥鰍幹,冬天就能多燉幾鍋湯。”
飯後,我們一起放煙花。小娃舉着煙花棒,在院子裏跑,笑聲像銀鈴一樣,爺爺站在旁邊,幫我們點煙花,奶奶坐在門口,手裏織着毛衣,說要給小娃織件新的,明年春天穿。煙花在夜空中炸開,五顏六色的光映在鐵皮桶上,桶壁的鏽跡都變得溫柔起來,像在和我們一起慶祝團圓。
大年初一早上,小娃拉着我去給街坊鄰居拜年。我們拎着鐵皮桶,裏面裝着奶奶做的年糕和紅薯幹,挨家挨戶送過去。張奶奶接過年糕,笑着摸小娃的頭:“真是個好孩子,跟你叔叔小時候一樣,懂得分享。”李爺爺則拿出糖,塞在小娃手裏:“拿着吃,明年還要跟你叔叔一起摸泥鰍啊!”
走在村裏的小路上,小娃跟我說:“叔叔,明年清明,我們還去摘槐花,蒸槐花飯;夏天摸泥鰍,種向日葵;秋天挖紅薯,放進窖裏;冬天就一起吃紅薯湯,放煙花。”我摸着他的頭,說:“好,我們每年都這樣,把這些快樂的事,一直做下去。”
離別的那天,小娃把一袋子年糕和紅薯幹塞進我包裏,又把鐵皮桶抱過來:“叔叔,這個你帶回去,等明年春天,我種了紅薯苗,就拍視頻給你看。”我接過鐵皮桶,桶壁還帶着院子裏的煙火氣,沉甸甸的。
車子開遠時,我從後視鏡裏看見小娃和爺爺奶奶還站在門口,小娃手裏舉着煙花棒的殘骸,爺爺奶奶手裏拎着空竹籃,朝着車子的方向揮手。院子裏的紅燈籠在風裏晃着,像一團溫暖的火,照亮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回到城裏,我把鐵皮桶放在陽台最顯眼的地方,桶裏裝着小娃送的年糕和紅薯幹。每天看着它,就想起老家的紅薯窖、田埂上的向日葵、水溝邊的薄荷,想起小娃的笑聲和爺爺奶奶的笑容。我知道,無論走多遠,無論過多久,那些藏在鐵皮桶裏的時光,那些浸在牽掛裏的溫暖,永遠都不會消失,它們會像故鄉的年關一樣,一年又一年,把我們的團圓和約定,牢牢地裝在心裏,讓這份傳承,永遠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