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開的濃墨。
坤泰的宅邸仿佛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寂靜無聲,卻處處透着緊繃的警惕,巡邏守衛的腳步聲比平時更輕,卻更頻繁,像緊繃的琴弦,在寂靜中摩擦出令人不安的節奏。
婉寧躺在寬大的床上,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陰影,自從昂山那次血腥的挑釁後,宅邸的氣氛就變了,表面的平靜下,是暗流洶涌的緊張。她能感覺到,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坤泰那晚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裏回響——“除了我身邊,你哪裏都去不了…只有我能護着你…”
恐懼依舊盤踞在心口,但奇怪的是,那晚他捏着她下巴的力道,他指腹擦過眼淚時那絲粗糲的觸感,甚至他雪鬆信息素裏混雜的一絲極淡的…類似疲憊的東西,都像細小的鉤子,時不時勾扯她的心神。
恨他嗎?恨。
怕他嗎?怕。
可那種無處不在的掌控力,在昂山帶來的死亡威脅對比下,竟扭曲地帶來一絲…病態的安全感?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羞恥和恐慌。
樓下隱約傳來引擎的低吼,不是平時車輛進出那種,更像是某種重型機械在預熱,還有壓低的、短促的命令聲。
婉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他們要行動了?坤泰要去哪裏?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鎖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咔噠”聲。
門被推開了。
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擋住了走廊裏微弱的光線。
是坤泰。
婉寧的心髒猛地一縮,下意識地抓緊了身上的薄被。
坤泰反手輕輕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房間裏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強勾勒出他冷硬的身形輪廓,他一步步走進來,軍靴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但那無形的壓迫感卻隨着他的靠近而層層疊加。
他沒有開燈,也沒有說話,只是走到床邊,停下。
黑暗中,婉寧能感覺到他深褐色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
空氣凝固了,只剩下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忽然,坤泰俯下身。
婉寧嚇得屏住呼吸,身體瞬間僵硬,他要做什麼?
預想中的粗暴沒有到來。一雙有力的手臂伸了過來,帶着夜露的微涼和一絲風塵仆仆的硝煙味,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連人帶被地、緊緊地圈進了懷裏。
婉寧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坤泰的手臂收得很緊,幾乎勒得她喘不過氣,他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和被子源源不斷地傳來,灼燙着她的後背。他微微低下頭,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頭皮,帶着一股屬於他的雪鬆氣息,將她嚴嚴實實地籠罩。
這個擁抱…太突然了。
婉寧的身體僵得像塊石頭,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恐懼讓她想掙扎,可那擁抱的力道大得驚人,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膛下心髒沉穩而有力的搏動,以及他身體不易察覺的緊繃。
他在…不安?
這個認知讓婉寧感到荒謬,卻又無比真實。
他就這樣抱着她,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停滯了,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她能清晰地聽到他略微沉重的呼吸。
一只溫熱的大掌,原本緊緊箍着她的手臂,緩緩鬆開了些,那帶着薄繭的指腹,仿佛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開始摩挲她裸露在睡衣外的手臂皮膚。
那觸感粗糙而溫熱,帶來一陣陣細微的戰栗,像電流一樣竄過她的四肢百骸。
婉寧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這不是以往那種純粹的恐懼顫抖,裏面摻雜了太多混亂的東西——震驚,茫然,無措,還有一絲…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攪動起的悸動。
他的唇,似乎無意地擦過她的耳廓,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最敏感的頸側。
婉寧猛地一顫,發出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嗚咽。
坤泰的動作頓住了,他深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驟然縮緊,仿佛突然從某種情緒中驚醒,他箍着她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呼吸也粗重了幾分。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極其危險的、一觸即發的曖昧,邊界變得模糊不清。
婉寧的心跳快得發疼,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恐懼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感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窒息。
然而,預想中的進一步動作並沒有發生。
坤泰像是用極大的自制力,猛地深吸了一口氣,那摩挲着她手臂的手指停了下來,然後緩緩地收了回去,他抱着她的力道,也微微放鬆了一些,但依舊沒有完全鬆開。
他將臉深深埋進她的頸窩,呼吸着她身上帶着些許沐浴露甜馨的氣息,仿佛那是暴風雨中唯一能讓他錨定的味道,這個動作,帶着一種罕見的脆弱和依賴感,與他平日冷硬強勢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婉寧僵在他懷裏,一動不敢動。
大腦依舊混亂,但一種奇異的感覺慢慢浮現——他似乎在掙扎。
在要不要帶她一起走,要不要將她卷入更未知的危險中掙扎。
這個認知,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層層恐懼和恨意,照進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鍾,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坤泰終於緩緩抬起頭,他沒有看她,黑暗隱藏了他臉上所有的表情。
他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沉默地矗立了幾秒。
然後,他轉身,走向門口,腳步比來時沉重了許多。
在握住門把手的那一刻,他停頓了一下,背對着她,寬闊的肩背線條繃得緊緊的。
“待在房間裏。”他的聲音傳來,低沉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哪裏都別去。”
他頓了頓,補充了四個字,聲音更低了,卻像烙印一樣燙進婉寧的耳朵裏。
“等我回來。”
說完,他沒有回頭,拉開門,身影迅速融入門外更深的黑暗中,房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房間裏瞬間只剩下婉寧一個人。
她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癱軟在床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手臂上被他摩挲過的地方還在隱隱發燙,頸窩裏似乎還殘留着他呼吸的灼熱溫度,耳邊回蕩着他最後那句低沉沙啞的“等我回來”。
恐懼沒有消失——對昂山的恐懼,對未知行動的恐懼,對坤泰本身強大壓迫感的恐懼。
恨意也沒有消失——恨他的囚禁,恨他的霸道,恨他攪亂她人生的所有決定。
但是…
那個強勢又帶着一絲脆弱的擁抱,那克制而充滿掙扎的撫摸,那最後一句近乎承諾的話…
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那麼害怕他剛才的靠近了,甚至…在他那充滿占有欲的懷抱裏,在那令人戰栗的撫摸下,她可恥地感受到了一絲…被牢牢守護的錯覺。
這個發現讓她感到恐慌和羞恥。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嗎?
她竟然開始習慣他的保護,甚至對他產生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扭曲的依賴和…心動?
不!不可能!
她用力搖頭,試圖驅散這荒謬的念頭。
可是,心髒那不同尋常的悸動,身體對他氣息的記憶,都在清晰地告訴她,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窗外,夜色依舊濃重,危機四伏。
坤泰去了哪裏?要去面對什麼?他能不能回來?
婉寧蜷縮起來,將自己埋進被子裏。被子上似乎還殘留着他懷抱的溫度和氣息。
空氣裏,曖昧與緊張的氣氛凝固着,仿佛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而她的心,在這場由坤泰主導的狂風暴雨中,正不可控制地偏離最初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