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斬後奏！”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寂靜的慈寧宮內殿炸響。
王太醫等人本就煞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無人色。他們驚恐地抬起頭，看向那個身姿纖弱、衣衫帶血的少女，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
見官大一級，意味着滿朝文武，除了寥寥幾位親王重臣，品級皆在她之下。入宮免跪拜，是連皇子公主都未必能有的殊榮。而“先斬後奏”，更是自大周開國以來，除手握兵權的元帥外，從未賜予過任何文臣的無上權力！
皇上這是……給了她一把懸在整個官僚體系頭頂上的尚方寶劍！
從今往後，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將不僅僅是一個大夫，而是一個誰也不敢輕易得罪的、手握生殺大權的特殊存在。
顧清絡自己，也被這石破天驚的封賞震得心頭一跳。她很清楚這四個字背後所代表的滔天權柄與無盡風險。這既是護身符，也是催命符。它將她高高捧起，也讓她徹底暴露在了所有勢力的視線之中，成爲了一個無法被忽視的棋子，或是一枚……必須被拔除的釘子。
但此刻，她不能退，也無法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翻涌的情緒壓下，再次俯身叩首，聲音清越：“臣女，謝皇上天恩。此恩此權，臣女必將用於守護大周，守護聖上與太後，若有半分私用，甘受天譴。”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明德帝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他要的，就是她的這份清醒與忠誠。
“好。”他點了點頭，隨即轉向面如土色的王太醫，“王愛卿，母後的後續調理，便由你太醫院全權負責。顧神醫的方子，你們要一絲不苟地執行。若再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問。”
“臣……臣遵旨！臣等定當鞠躬盡瘁，萬死不辭！”王太醫磕頭如搗蒜，哪還有半分之前的倨傲。
此刻，他心中對顧清絡，再無一絲一毫的嫉恨，只剩下了高山仰止般的敬畏。他甚至有些慶幸，方才皇上點了他做助手，讓他親眼見證了這場神跡。否則，他恐怕到死都不會相信，醫道，竟能達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境地。
“李泉，”明德帝又道，“派御駕親衛，持朕的金牌，親自護送顧神醫回府。另，從朕的私庫中，擇文房四寶、錦緞珠寶、千年參王各百份，一並送往定國將軍府。”
“奴才遵旨！”李泉連忙應下，看向顧清絡的眼神，已經充滿了諂媚的討好。
安排完一切，明德帝又囑咐了太後幾句，見她精神不濟，便不再打擾，帶着衆人退出了偏殿。
一場驚心動魄的風波，至此，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顧清絡婉拒了宮女的攙扶，強撐着疲憊的身體，收拾好自己的藥箱。那些她帶來的、沾染了血跡的“怪異”器械，此刻在衆人眼中，都蒙上了一層神秘而又神聖的光環。
當她走出慈寧宮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夜風清涼，吹散了她身上濃重的血腥與藥味，也讓她因精神高度集中而繃緊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下來。
李泉親自將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恭敬地遞到她的手上：“顧神醫，這是皇上御賜的金針，請您收好。”
顧清絡打開一看，只見紅色的錦緞之上，靜靜地躺着九根長短不一的金針。那金色溫潤，在月光下流轉着柔和的光芒，顯然是上好的赤金所制。
“多謝公公。”她收下木盒，點了點頭。
“不敢當，不敢當！”李泉連忙擺手，那張老臉上堆滿了笑，“以後顧神醫若有任何差遣，吩咐奴才一聲便是。”
顧清絡沒有再多言，在御駕親衛的護送下，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車輪滾滾，駛出那座巍峨的宮城。顧清絡靠在軟墊上，閉上眼，腦海中卻不斷回放着手術中的一幕幕。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步驟，都在反復推演。這是她前世養成的習慣，每一次手術後，都必須進行復盤，總結得失。
雖然結果是好的，但她很清楚，在如此簡陋的條件下進行開腹手術，其中的風險與僥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這一次，是她賭贏了。
下一次呢？
馬車在定國將軍府門前停下時，整個將軍府燈火通明。
顧驍、沈氏和兩位兄長，幾乎是望眼欲穿地等在門口。當他們看到顧清絡的身影，在御駕親衛的簇擁下，安然無恙地走下馬車時，沈氏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沖上前去將女兒緊緊抱在懷裏。
“我的兒……我的絡兒！你可算回來了！嚇死娘了……”
顧驍、顧亭雲兄弟，雖然沒有說話，但那通紅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身體，也暴露了他們內心極致的後怕與擔憂。
“爹，娘，大哥，二哥，我回來了。我沒事。”顧清絡輕輕拍着母親的後背，聲音雖然疲憊，卻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
緊隨其後的，是李泉那尖細的唱喏聲，他將皇上的封賞，當着所有人的面，高聲宣讀了一遍。
當聽到“護國神醫”“見官大一級”“入宮免跪拜”，尤其是最後那句“先斬後奏”時，顧家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面面相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份恩寵，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這……這簡直是一步登天！
送走了前來宣賞的李泉和一衆侍衛，將軍府的大門緩緩關上，將外界所有的豔羨與窺探，都隔絕在外。
一家人圍着顧清絡，有太多的話想問，但看到她那蒼白的臉色和眼中的疲憊，所有的疑問都化作了心疼。
“快，快去準備熱水和晚膳！”沈氏連忙吩咐下人。
顧清絡卻搖了搖頭：“娘，我不餓。我只想……好好睡一覺。”
她實在是太累了。精神與體力的雙重透支，讓她感覺自己隨時都能倒下。
簡單地沐浴過後，顧清絡回到自己的靜思苑，拒絕了所有人的陪伴，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房間裏，燭火搖曳。
她坐在書桌前，卻沒有立刻休息。她從藥箱的最底層，取出了一個用數層紗布包裹着的東西。
一層層打開，那顆從太後膽囊中取出的、鴿子蛋大小的黑褐色結石，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作爲一名外科醫生，保留一些特殊的病理標本，是她的習慣。這顆結石，是她在這個世界完成的第一例膽囊手術的見證，極具紀念意義。
她將結石放在清水中，用一把小刷子，仔細地清洗着上面的血污和膽汁殘留。
然而，當表面的污垢被清洗幹淨後，顧清絡的眉頭，卻微微地蹙了起來。
這顆結石的質地，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尋常的膽結石，多以污濁凝結之物爲核心，層層沉積而成，質地或堅硬或酥脆，但表面總會有些天然形成的紋路。可眼前這一顆，雖然表面也凹凸不平，但在燭光下，卻隱隱透着一種非天然的、近乎陶器般的光澤。
一個荒謬的念頭，忽然從她腦海中閃過。
她心中一動，從筆筒裏取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這是她閒暇時，用最好的精鋼，爲自己打磨的防身兼解剖用的手術刀。
她用刀尖，在那顆結石的表面，輕輕地刮了一下。
“嘶……”
刀尖下，沒有傳來刮擦石頭的堅硬觸感，反而……刮下了一層黑褐色的粉末！
顧清絡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這不是石頭！
這層黑褐色的外殼，更像是一種用特殊藥物和材料混合，經過高溫焙燒後形成的……保護層！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她屏住呼吸，加大了手中的力道。隨着刀尖的刮動，黑褐色的粉末簌簌落下，露出了裏面一層灰白色的、如同陶土般的內殼。
當她繼續刮開這層灰白色的內殼時，一抹異樣的暗金色，忽然從縫隙中反射了出來！
那是一層……蠟封！
顧清絡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上了天靈蓋！
有人，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手段，制造了一個僞裝成膽結石的容器，通過讓太後服下的方式，將其植入了太後的膽囊之中！
太後的病，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是一場處心積慮的謀害！
她顫抖着手，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開那層蠟封。
蠟封之下，是一個被蠟油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東西。
顧清絡用鑷子將其夾出，剝去外層的蠟，裏面露出的，是一卷被卷得比發絲還要纖細的、不知名材質的暗金色絲帛。
她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
她用兩把鑷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卷比指甲蓋還小的絲帛，緩緩展開。
燭火下，一行用血色朱砂寫就的、細如蚊足的小字，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簾。
那不是什麼告密的信件，也不是什麼復雜的計劃。
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和一個日期。
九月初九，重陽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