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調解室的冰冷氣息似乎還附着在西裝上,但陳景川已將其徹底摒除在腦外。對他而言,調解失敗是意料之中,甚至是期望的結果。那扇門關上的一刻,他與過去糾纏的階段便已宣告結束,下一步便是等待法律的正式裁決。
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全心投入。
市級地標項目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競標方案提交日期近在咫尺,最終的模型渲染、效果圖調整、設計說明書的字斟句酌,每一項都需要他這位主創設計師親自把關。巨大的工作量成了此刻最好的麻醉劑,能讓他無暇去回味那些令人作嘔的細節和毫無意義的拉扯。
工作室裏燈火通明,鍵盤敲擊聲、鼠標點擊聲、偶爾低聲討論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彌漫着一種緊繃而專注的氣氛。陳景川坐在電腦前,屏幕上復雜的建築模型正在做最後的微調,光影、線條、結構,每一個細節都必須完美。
他已經連續熬了兩個通宵,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眼神卻異常銳利,緊緊盯着屏幕上的每一處變化。咖啡杯在一旁已經空了又續,續了又空。
“老大,A區景觀帶的植被覆蓋率數據核對完了,沒問題。”一個助理設計師走過來匯報。 “嗯,好。B區公共空間的動線模擬跑出來了嗎?我要看峰值人流下的擁堵情況。”陳景川頭也沒抬,聲音有些沙啞,但思路清晰。 “正在跑,半小時後出結果。” “催一下效果圖公司,最後那組夜景的色調還不夠通透,讓他們抓緊時間返工。” “明白。”
他像一個高速運轉的處理器,有條不紊地處理着所有信息,下達指令。只有全身心地沉浸在這些線條、數據、材料之中,他才能暫時忘記婚姻的爛攤子,忘記那些背叛和算計,找到一種腳踏實地的掌控感。
孫昊端着兩杯新沖的咖啡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看着他那副拼命三郎的架勢,皺了皺眉:“景川,我知道項目緊,但你也不能這麼熬。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
陳景川接過咖啡,猛灌了一口,苦澀的液體讓他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沒事,撐得住。最後這幾天了,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知道,但……”孫昊話還沒說完,他放在旁邊桌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主要負責本次項目建材供應的合作方公司老總錢總的號碼。
孫昊有些意外,這個時間點,錢總怎麼會直接打他電話?他示意陳景川稍等,接起了電話,語氣熱情:“喂,錢總?您好您好!這麼晚還沒休息啊?是不是項目上有什麼指示?”
電話那頭傳來錢總爽朗卻隱約帶着一絲不自然的笑聲:“孫總,打擾了打擾了。沒什麼大事,就是……呃……突然想到個項目上的小問題,想跟您隨便聊聊。”
孫昊開了免提,方便陳景川也能聽到。“您說,錢總,我們聽着呢。”
“啊,其實也不是什麼技術問題。”錢總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就是……最近吧,聽到一些風聲……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就是有點好奇,想跟孫總您這兒打聽一下……”
孫昊和陳景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惑。
“錢總您有話直說,咱們合作這麼久了,沒什麼不能說的。”孫昊笑着說道,但眼神已經認真起來。
“哎,就是……聽說陳總最近……家裏是不是有點什麼事啊?”錢總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帶着試探的意味,“好像……是鬧離婚呢?”
此話一出,工作室這個小角落的空氣瞬間凝滯了。
陳景川的眼神驟然變冷,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孫昊的臉色也變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打着哈哈:“錢總,您這消息夠靈通的啊?不過這都是景川的私事,咱們還是聊項目吧?”
“哎喲,孫總您別誤會!”錢總連忙解釋,語氣卻更加意味深長,“我絕對沒有打聽隱私的意思!就是……哎,您也知道,咱們這個地標項目,現在是關鍵時期,市裏頭多少雙眼睛盯着呢。陳總是項目的主心骨,核心設計師,他的狀態……呵呵,當然我相信陳總的專業能力!絕對相信!就是……外面有些人嘴碎,傳來傳去的,說什麼情緒受影響啊,狀態不穩定啊……我怕影響不好,所以特地打個電話來問問,也是關心嘛。”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畢竟這麼大的項目,萬一因爲一些……呃……私人的事情,耽誤了進度或者出了什麼紕漏,那咱們雙方都不好交代,您說是不是?”
話說到這個份上,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所謂的“關心”是假,擔憂陳景川因離婚官司而影響工作狀態,進而波及項目,才是真!
孫昊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保持着客氣:“錢總您多慮了!景川的專業素養您是知道的,絕對公私分明!別說現在沒事,就是有天大的事,也絕不會影響項目質量和進度!這一點我可以拿人格擔保!”
“那是那是,孫總的人品我當然信得過!”錢總哈哈笑着,仿佛剛才那些話只是隨口一提,“我就是這麼一問,沒別的意思。項目咱們肯定繼續好好合作!那行,我就不打擾二位了,你們忙,你們忙!”
電話掛斷,免提裏傳來的忙音顯得格外刺耳。
工作室裏一時間安靜得可怕,幾個 鄰近的同事都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不敢往這邊看。
孫昊放下手機,臉色沉了下來,看向陳景川:“媽的,這老王八蛋,話裏有話啊!什麼叫‘情緒受影響’、‘狀態不穩定’?這風聲是怎麼傳到他耳朵裏去的?”
陳景川面無表情,但眼底已結起一層寒霜。他放下咖啡杯,聲音冷冽:“流言不會自己長腳。”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播?”孫昊立刻反應過來,眉頭緊鎖,“誰會幹這種缺德事?李一諾?她不像有這種腦子……難道是那個姓林的小子?”
“不確定。”陳景川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目光銳利如鷹,“但 這時太巧了。調解剛完,項目最關鍵的時候,合作方就‘恰巧’聽到風聲來‘關心’了。”
這絕不僅僅是八卦那麼簡單。這更像是一次精準的試探,或者說,是一次惡意的抹黑。目的是什麼?動搖合作方的信心?給項目制造麻煩?還是……沖着他陳景川本人來的?
“操!要是讓老子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非弄死他不可!”孫昊氣得罵了一句,隨即又擔心地看向陳景川,“景川,你別往心裏去,錢胖子那邊我去搞定,保證他不會再多嘴……”
“不用。”陳景川轉過身,臉上看不出絲毫被影響的情緒,只有一種冷硬的鎮定,“他提醒得對。越是這樣的時候,越不能出任何差錯。”
他的目光掃過工作室裏正在忙碌的團隊成員,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項目照常推進,所有人各司其職。最後幾天,我不希望聽到任何與項目無關的議論。”
他重新坐回電腦前,屏幕上的模型再次亮起。
“昊子,通知下去,明天一早開最終方案評審會,所有細節再過一遍。” “效果圖那邊,我親自去盯。” “另外,”他頓了頓,眼神冰冷,“項目核心數據的訪問權限,從今天起,再收緊一級。所有對外溝通,必須經過你我兩人之一。”
危機感,像一針強效興奮劑,徹底驅散了他連日來的疲憊。工作的麻痹作用依然在,但性質已然不同。它不再僅僅是爲了逃避,更是爲了戰鬥——一場絕不能輸的戰鬥。
有人想在背後搞小動作? 那就讓他們看看,他陳景川,會不會因此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