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那個牛皮紙文件袋,指尖冰涼。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無聲地滑落,滴落在文件袋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那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壓抑了整整兩世的委屈、憤怒和不甘,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傅竟深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擾我。他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將整個空間都留給了我,像一個最有耐心的守護者,沉默地見證着我這場遲到了十幾年的崩潰。
我哭了很久,直到眼淚流幹,眼眶發澀,才緩緩地抬起頭。我用手背,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痕,然後,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看向了文件袋封口處那枚早已凝固的火漆印。
就是它,隔開了我和真相。
我的手,有些顫抖。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因爲緊張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我害怕,我怕打開它之後,看到的,是我最不願意面對的,那個血淋淋的現實。
但,我更怕永遠活在謊言裏。
“我能……一個人看嗎?”我抬起頭,看向傅竟深,聲音沙啞得厲害。
傅竟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情緒復雜難辨。最終,他點了點頭。
“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他便轉身,毫不拖泥帶水地走出了包廂,並將門輕輕地帶上。
空曠的包廂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深吸一口氣,將文件袋平放在桌面上。我沒有用工具,而是用我的指甲,一點一點地,將那枚堅硬的火漆印,從文件袋上剝離下來。
“啪嗒。”
當最後一點火漆脫落時,那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我的心,也跟着那聲音,猛地一沉。
我顫抖着手,打開了文件袋的封口,將裏面那疊厚厚的、因爲年代久遠而邊緣泛黃的紙張,倒了出來。
一股陳舊紙張特有的、混雜着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最上面的一頁,是案件的封面,用打印機打着一行黑體字:【關於蘇晚晴女士交通意外事故調查報告】。下面,是十幾年前的日期。
我一頁一頁地翻看着。
前面幾頁,都是些常規的現場勘查記錄、照片和法醫鑑定報告。照片是黑白的,卻依舊能看清現場的慘烈。那輛被撞得嚴重變形的紅色跑車,是我母親最喜歡的一輛。我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沒讓自己再次失聲痛哭。
我強迫自己跳過那些刺目的照片,繼續往下翻。
終於,我翻到了最關鍵的部分——肇事司機的審訊筆錄。
司機名叫張偉,是一個有賭博前科的貨車司機。筆錄上,他詳細地交代了事發當晚的經過,與警方公布的“疲勞駕駛”的結論,幾乎完全一致。
看到這裏,我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難道……傅竟深的情報是錯的?這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我不甘心,繼續往下翻。
就在筆錄的最後一頁,我發現了一個被用訂書機,單獨釘在後面的信封。信封已經被人拆開過,裏面是一封手寫的信。
是那個司機的親筆信。
信上,他用一種極其悔恨和恐懼的筆調,向上級領導坦白,他之前的供詞,全是假的!
他說,他不是疲勞駕駛。他是……被人收買的!
有人給了他五百萬,讓他制造一場“意外”,去撞那輛紅色的跑車。他當時被巨額的賭債逼得走投無路,一時鬼迷心竅,就答應了。
我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屏住了。
我瞪大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看。
信的末尾,他寫道:【……我不知道雇主是誰,我們全程都是單線電話聯系。錢是分批打到一個海外匿名賬戶上的。但我偷偷錄下了我們最後一次通話的錄音。我知道我罪該萬死,我願意接受法律的制裁,我只求,能查出幕後的真凶……】
錄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報告的最後,卻附了一張鑑定書,上面寫着:【物證(錄音磁帶)因保存不當,嚴重消磁,無法修復。】
而那位寫了坦白信的司機張偉,則在入獄後的第二個月,因爲突發心梗,死在了監獄裏。
所有的線索,到這裏,戛然而止。
看似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但,真的是這樣嗎?
我將整份報告,從頭到尾,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一次,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張記錄着海外匿名賬戶轉賬信息的銀行水單復印件上。
水單上,那個給司機打錢的賬戶,開戶行是一家位於開曼群島的離岸銀行,賬戶名是一家名爲“北極星投資”的公司。
北極星……
我的大腦,像被一道閃電劈中!
我猛地想了起來!前世,我在整理沈言給我的那些顧氏廢棄資料時,曾經看到過這個名字!
“北極星投資”,是顧氏集團早期爲了在海外做一些“不方便”的業務,而注冊的一家子公司!它的法人代表,一直都是顧衛東本人!
而在我母親出事後的第三天,這家公司,就被以“業務調整”爲由,緊急注銷了!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所有的證據鏈,在這一刻,完美地閉合了。
顧衛東!
真的是他!
我癱坐在沙發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幹了。我沒有哭,甚至連一絲憤怒的情緒都沒有。我的心裏,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荒原。
那個生我養我的男人,那個在我面前扮演了十幾年慈父的男人,竟然真的是殺害我母親的凶手。
這個世界,真是荒謬得可笑。
我靜靜地坐了很久,直到心情徹底平復下來。我將所有的文件,重新整理好,準備放回文件袋裏。
就在我拿起那個牛皮紙文件袋的時候,我的指尖,忽然觸到了一絲異樣。
文件袋的底部,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厚實一些,而且觸感也更硬。
我心中一動,將文件袋翻轉過來,對着燈光仔細地檢查。果然,在文件袋的內側,我發現了一條極其隱蔽的夾層!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撕開夾層的封口,從裏面,摸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裹着的,火柴盒大小的硬物。
我一層一層地剝開油紙,裏面露出的,是一把造型極其古樸奇特的,小小的黃銅鑰匙。
鑰匙的頂端,不是常見的圓形或方形,而是被雕刻成了一只展翅欲飛的……夜鶯。
除了鑰匙,油紙裏還包着一張折疊起來的便籤。
我顫抖着手,將便籤展開。
上面,是母親那熟悉的,娟秀而有力的字跡。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昔昔,若你看到此信,證明我已不在。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傅家。活下去,找到‘夜鶯’,那是你唯一的生路。】
轟——!
我的大腦,在一瞬間,徹底炸開了。
不要相信……傅家?!
這怎麼可能?!
我猛地抬頭,看向包廂緊閉的大門。門外,站着的,是那個剛剛幫我斥巨資拍下這份報告,那個在我重生以來,給了我最多幫助的男人——傅竟深!
我的母親,竟然讓我在最後,不要相信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母親和傅家,又有什麼淵源?
還有,“夜鶯”又是什麼?是這把鑰匙的名字?還是……一個人的代號?
一個又一個巨大的謎團,像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將我死死地籠罩其中。我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母親的死,顧衛東的罪行,傅竟深的神秘,趙四爺的出現……所有的一切,都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我完全無法看透的,巨大而危險的陰謀。
我正心亂如麻,包廂的門,卻在這時,被人從外面敲響了。
“咚,咚,咚。”
那敲門聲,不輕不重,卻像三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莉莉絲小姐。”門外,傳來的不是傅竟深的聲音,而是一個蒼老而沙啞的男聲,“老朽趙立信,可否與你,一敘?”
是趙四爺!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怎麼會找到這裏來?
我下意識地將那把夜鶯鑰匙和母親留下的便籤,死死地攥進了手心。然後,我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臉上的表情,起身,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外,趙四爺獨自一人站在那裏,他那兩個鐵塔般的保鏢,則遠遠地守在走廊的盡頭。傅竟深,並不在。
“趙四爺。”我微微頷首,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趙四爺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卻像X射線一樣,將我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後的那份調查報告上。
“丫頭,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他緩緩開口,聲音裏帶着幾分追憶的滄桑。
“您認識我母親?”我故作不知地問道。
“何止是認識。”他輕嘆一聲,邁步走進了包廂,“你母親……曾是老朽最看好、也最惋惜的晚輩。”
他沒有在沙發上坐下,只是走到窗邊,看着外面漆黑的海面。
“那份報告,你看了?”他問。
“……看了。”
“那你應該知道,是誰害了她。”
“……知道。”
我以爲,他接下來會問我打算怎麼做,或者提出要幫我。
然而,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我渾身的血液,都幾乎要凝固了。
他緩緩地轉過身,一雙老眼,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刺穿我的靈魂。
“那份報告,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