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竟深沒有問我保險櫃裏有什麼，也沒有問我爲什麼會擁有聖加侖銀行的密鑰。他只是在我提出那個近乎不可能的要求後，用一種帶着探究意味的奇異語氣，問了我那個問題。
“這不是驚喜，傅先生。”我握着冰冷的手機，聲音平靜得像一汪深潭，“這只是一個女兒，爲了拿回屬於母親的公道，所做的最後掙扎。”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然後便掛斷了電話。
沒有承諾，沒有保證，只有一個簡短而有力的音節。但我卻莫名的感到心安。我知道，像傅竟深這樣的男人，一旦他應承下來，就意味着這件事，已經成功了九成。
剩下的，就是等待。
這兩天的時間，過得既漫長又短暫。
在公司，我以前所未有的雷霆手段，對整個項目部進行了一場大換血。我從基層提拔了三個有能力但一直被打壓的年輕主管，委以重任，又親自主持了幾次效率極高的項目會議，將幾個停滯不前的老大難問題，用全新的思路快刀斬亂麻般地解決了。
我的強硬和專業，讓整個部門的風氣爲之一振。那些原本持觀望態度的老員工，開始收起了輕視之心，而那些被我提拔起來的新人，則對我充滿了感激和敬畏，工作起來格外賣力。
項目部這台幾乎要生鏽的機器，在我的操控下，重新開始高速運轉起來。
顧衛東對我的一切動作都看在眼裏，他沒有幹涉，也沒有表揚，只是愈發地沉默。他每天都會把我叫到辦公室，詢問工作的進展，那雙精明的眼睛，總是在不動聲色地觀察我，評估我。
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的平衡。在公司裏，我們是配合默契的上司與下屬；回到家裏，我們是同桌吃飯，卻幾乎零交流的陌生父女。那層名爲“親情”的薄紗，早已被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和猜忌。
柳晚晴和顧若柔則徹底成了家裏的隱形人。柳晚晴幾次想在顧衛東面前給我上眼藥，都被顧衛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被我連根拔起了最重要的一環，元氣大傷，只能暫時夾起尾巴，等待時機。
至於顧若柔，她似乎被那一連串的打擊徹底擊垮了，整日將自己鎖在房間裏，連飯都很少下樓吃。
而沈言，自從那次董事會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我聽說，沈家因爲晨風項目的事，對顧家頗有微詞，兩家的聯姻似乎也出現了裂痕。
這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暴風雨來臨之前，海面總是異常的平靜。而我知道，真正的戰場，在三天之後的那艘船上。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辦公室處理文件，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顧小姐，我是傅先生的助理，姓周。”電話那頭的男聲，恭敬而高效，“東西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在您公司樓下的停車場，一輛黑色的賓利車裏，車牌號是京A88888。”
我的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
這麼快！
我強壓下內心的激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知道了，我馬上下來。”
掛斷電話，我立刻收拾好東西，對秘書交代了一聲，便乘着專屬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
那輛囂張的賓利車，在停車場裏格外顯眼。我走上前，後座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戴着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文儒雅的臉。
“顧小姐。”周助理沖我點了點頭，遞過來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色金屬手提箱，“您要的東西，全都在這裏了。一共是三億美金的無記名債券，每一張都可以在全球任何一家大型銀行或黑市兌付。另外，這是您的新身份證明和請柬。”
他將手提箱和一個信封一起遞給我，動作幹脆利落，沒有一絲多餘的廢話。
三億……美金。
饒是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聽到這個數字時，呼吸還是不受控制地停滯了一瞬。
我不知道母親在那個保險櫃裏到底留了什麼，但能換來如此巨額的一筆財富，其價值可想而知。我的眼眶有些發熱，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媽媽，謝謝你。
“傅先生交代，”周助理繼續說道，“今晚七點，東海碼頭的私人泊位，‘海神號’郵輪會準時啓航。他會在船上等您。這輛車和司機，在您登船前，都由您調遣。”
“替我謝謝傅先生。”我接過箱子和信封，鄭重地說道。
“分內之事。”周助理微微頷首，升上車窗，賓利車便如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入了車流之中。
我拉開另一輛停在旁邊的，周助理爲我準備好的車的車門，將沉重的箱子放在副駕駛座上。關上車門的那一刻，我才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經驚出了一層冷汗。
這不僅僅是一箱錢，這是我的籌碼，我的武器，也是我……通往地獄的門票。
我沒有立刻回家，而是驅車來到了城中最頂級的一家私人定制沙龍。我需要一身合適的“戰袍”。
“我要一套能出席頂級晚宴的禮服，要最快的速度。”我將一張黑卡拍在前台。
首席設計師親自接待了我。在聽完我的要求，並打量了我片刻後，她爲我推薦了一條黑色的魚尾長裙。
那條裙子，設計極其簡約，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但剪裁卻如同第二層皮膚般，完美地勾勒出了我身體的每一寸曲線。最特別的是它的面料，是一種帶着幽微暗光的絲絨，在燈光下，仿佛流動的夜色，神秘而高貴。
“顧小姐，您的氣質，很像暗夜裏的女王。”設計師由衷地贊嘆道，“這條裙子，叫‘復仇女神’，它會是您最鋒利的武器。”
復仇女神。
我在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再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名字了。
晚上六點，我回到了顧家。
顧衛東已經回來了，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的面前，放着一個和我手中一模一樣的黑色金屬手提箱。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你要出去？”他先開了口，目光落在我精心打理過的妝容和發型上。
“是的，父親。”我將手提箱放在身側，平靜地回答，“一個朋友的生日派對，在遊輪上舉行，今晚不回來了。”
我沒有撒謊，只是隱去了關鍵的信息。
“是嗎？”顧衛東的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哪家的派對？我怎麼沒聽說過。”
“一個不太熟的朋友，您不認識。”我滴水不漏地回答。
他沉默了。我們父女二人，就這樣對峙着，彼此都心知肚明對方要去哪裏，要去幹什麼，卻又都戴着虛僞的面具，進行着一場可笑的試探。
“早點回來。”最終，他移開了視線，端起茶杯，下了逐客令。
“好的，父親。”
我拎起箱子，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口。
在我即將踏出家門的那一刻，顧衛東的聲音，又從我身後幽幽地傳來。
“曼昔。”
我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母親……她是個很單純的女人。”他的聲音，帶着一種我從未聽過的，仿佛來自遙遠時空的疲憊和沙啞，“很多事情，知道了，對你沒有好處。”
我的心，被他這句話狠狠地刺了一下。
沒有好處？
他憑什麼替我決定，什麼對我是有好處的？憑什麼在我母親死得不明不白的情況下，要求我這個做女兒的，心安理得地活在謊言裏？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門外，夜色已深，海風帶着鹹溼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坐上車，對司機報出了東海碼頭的地址。車子平穩地駛入夜色之中，將身後那棟亮着溫暖燈光的別墅，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車行至半路，我的手機響了，是陳助理打來的。
“大小姐。”他的聲音有些焦急，“剛剛董事長也出門了，我問了司機，他去的方向，也是東海碼頭。”
“我知道了，陳叔。”我的聲音異常平靜，“您不用擔心，注意保護好自己。等我回來。”
掛斷電話，我打開了傅竟深的助理給我的那個信封。
裏面是一張燙金的請柬，和一個全新的身份證明。護照上的照片是我的，名字卻變成了一個陌生的英文名——莉莉絲。
在西方的傳說裏，莉莉絲是亞當的第一任妻子，一個因爲不願屈服於男人，而選擇離開伊甸園，最終墮入黑暗，成爲魔女的，獨立而強大的女性。
傅竟深，他倒是很會取名字。
我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冰冷。
父親，你說的沒錯，母親或許很單純。
但是，她的女兒，一點也不。
很快，車子便抵達了東海碼頭的私人泊位。
碼頭上，一艘巨大而奢華的白色郵輪，正靜靜地停靠在岸邊。它通體燈火輝煌，宛如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宮殿，與周圍漆黑的海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就是“海神號”。
碼頭上已經停靠了不少頂級豪車，許多穿着華服的賓客，正三三兩兩地通過安檢，登上舷梯。每個人都帶着矜持而疏離的微笑，空氣中彌漫着金錢與權力的味道。
我拎着箱子，走下車，深吸了一口帶着海腥味的空氣。
就在我準備走向登船口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在我身邊緩緩停下。
車門打開，走下來的，是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
沈言。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白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着慣有的倨傲。只是，當他看到我，尤其是看到我手中那個與顧衛東同款的箱子時，那份倨傲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顧曼昔？”他失聲叫道，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你怎麼會在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