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野被她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逗樂了，心頭的陰霾散去不少。
他安靜地吃着飯，飯廳裏的氣氛，總算不再那麼凝重。
過了一會兒，他是想起了什麼，又開口道：“還有一件事。關於北苑那位和親的公主。”
孟蓁蓁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幸虧聽了你的，提前把她安排在了驛站，沒讓她直接進四皇子府。”
沈在野道，“如今看來，四皇子對這門婚事，並不上心，處處推諉，婚期到現在都還沒定下來。”
他說這話時，目光一直落在孟蓁蓁的臉上，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
畢竟，當初就是她“未卜先知”般地提醒自己，要小心處理這位公主。
孟蓁蓁心裏咯噔一下。
來了來了，書中劇情的又一個關鍵節點。
她當然知道四皇子爲什麼不上心。
因爲這位和親公主姜桃花，根本就不是他的菜。
人家公主心裏念着的，可是她眼前這位位高權重的相爺啊。
在原書裏，姜桃花爲了接近沈在野，可是鬧出了不少幺蛾子。
現在雖然被她一句話安排到了驛站，暫時安分了些，但那顆不安分的心，恐怕早就飛到相府裏來了。
孟蓁蓁眼珠子一轉，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用一種極其平淡，甚至帶着點理所當然的語氣，隨口說道：“他當然不上心了。”
她慢悠悠地用勺子撇去魚湯上的浮沫，吹了吹，才接着說：“人家姜桃花，是等着相爺你去寵幸呢。”
話音落下，空氣凝固了一瞬。
沈在野正準備夾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他緩緩抬起頭，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是要將她看穿。
孟蓁蓁卻沒事人一樣，低頭專心致志地對付着碗裏的魚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不過是隨口評價了一下今天的天氣。
沈在野看着她，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他放下筷子，伸出手，覆蓋在她放在桌沿的手背上。
她的手微涼，細膩得像上好的瓷器。
“別亂吃醋。”
他的聲音很柔，帶着安撫的意味，“我和那位北苑公主素未謀面，她怎麼會等着我？”
他的語氣裏，帶着無奈，也有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
他只當她是女子家心性，聽聞府外來了個異國美人，便生了些無端的醋意。
孟蓁蓁差點被他這句話給逗笑了。
吃醋？
她吃哪門子的醋？
她巴不得沈在野趕緊被那個姜桃花勾走，天天在外面風花雪月，別回來煩她才好呢。
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臉上掛着端莊又得體的微笑，眼神卻清澈得沒有雜質。
“相爺，我可沒吃醋。”
她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拿起一旁的溼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等着吧，好戲馬上就上演了！”
好戲？
沈在野看着孟蓁蓁那張掛着得體微笑，眼底卻清澈得沒有波瀾的臉，心中涌起荒謬之感。
她到底在說什麼？
一個等着與皇子和親的公主，怎麼會和他扯上關系？
這中間隔着天理倫常，隔着兩國邦交，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自認在朝堂之上算無遺策，人心鬼蜮也見得多了，可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這個女人。
她的腦子裏，究竟都裝着些什麼稀奇古怪、離經叛道的念頭？
吃醋？
他剛才竟然會以爲她是吃醋。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
無關緊要的物件。
那句“好戲馬上就上演了”，輕飄飄的，卻帶着一種篤定的預言味道。
沈在野收回目光，心底那點因她而起的波瀾，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多慮了。
一定是孟蓁蓁多慮了。
他起身，拂了拂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硬和淡漠。
“無稽之談。”
他丟下這四個字，再不看她一眼，轉身邁步離去。
午後的朝會，還等着他。
背後，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孟蓁蓁就那樣安靜地坐在那裏，他這個人，連同他剛才那點短暫的溫情，都只是穿堂而過的一陣風，不值得她半分留意。
金鑾殿內，百官肅立。
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櫺，斜斜地射進來，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浮動着細小的塵埃，和檀香那幽遠而凝重的氣息。
沈在野站在百官之首，身姿筆挺，面沉如水。
他已經將午間那段莫名其妙的對話拋之腦後，心神完全沉浸在朝堂的暗流涌動之中。
龍椅上的明德帝，神色有些倦怠，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龍椅扶手，顯然對一衆臣工的例行奏報感到乏味。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太監尖細的嗓音在殿內回響。
殿內一片沉寂。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今日的朝會即將平淡收場時，一個聲音打破了寧靜。
“父皇，兒臣有本要奏。”
太子穆無垢從隊列中走了出來，他今日穿着一身杏黃色的蟒袍，面容溫潤，神情卻異常嚴肅，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
明德帝原本有些懨懨的神色，頓時來了精神，他抬了抬眼皮：“太子有何事？”
沈在野眼角的餘光瞥向太子，心頭微動。
穆無垢一向懂得藏拙，鮮少在朝堂上如此旗幟鮮明地針對某件事，今日這般姿態，必然是有備而來。
只見太子對着龍椅深深一揖，聲調沉痛地開口：“父皇，兒臣近日聽聞了一些於我朝聲譽，於皇家顏面，皆有大損的流言蜚語，思量再三，不敢不報！”
這話一出，滿朝文武頓時精神一振，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太子身上。
“哦？”
明德帝坐直了身子，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說來聽聽，是何等流言，竟讓你如此鄭重其事？”
太子又是一拜，臉上露出“難以啓齒”的爲難之色，他先是看了一眼四皇子穆無暇，又用一種極快且飽含深意的眼神，掃過站在對面的左相沈在野。
沈在野心中警鈴微作，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太子醞釀了片刻，終於是下定了決心，痛心疾首地道：“坊間……坊間有傳言，說……說北苑那位前來和親的姜桃花公主，品行不端，尚未與四弟完婚，便……便與我朝重臣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轟！”
一石激起千層浪！
整個金鑾殿被投下了一枚炸雷，瞬間炸開了鍋。
大臣們面面相覷，壓低了聲音，嗡嗡的議論聲四起。
“什麼？和親公主？這……這怎麼可能？”
“與我朝重臣？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
“此事若是真的，那可是天大的醜聞！北苑那邊如何交代？”
沈在野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猛地收縮。
他是立刻就明白了太子的意圖。
果然，太子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
穆無垢似乎沒有看到滿朝的譁然，他的目光直直地釘在沈在野的身上。
“兒臣還聽聞，這流言之中所指的‘重臣’，便是……便是當朝左相，沈在野，沈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