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外文期刊室的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嗡聲，陳非把最後一本《物理評論快報》推到一邊時，窗外的天已經泛出了魚肚白。連續三天沒合眼，她的視線有點模糊，眼前的公式像活過來似的，在紙上打着旋兒。
爲了找到支持維數正規化的數據，她幾乎把這裏所有相關的外文期刊都翻了個遍。從狄拉克的原始論文，到最新的實驗報告，筆記記得密密麻麻，指尖被紙張磨出了淡淡的紅痕。
桌上的馬蹄表指向五點半，秒針滴答滴答地走着，像在數她緊繃的神經。陳非打了個哈欠，把臉埋進臂彎裏，打算小憩片刻——就五分鍾，等腦子稍微清醒點，再把最後一組數據整理完。
睡意來得比想象中快。鼻尖縈繞着舊書頁特有的油墨味，混着窗外飄進來的青草香，她像被裹進了溫暖的棉花裏，意識漸漸模糊。臨睡前，她腦子裏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不知道白之今天會不會來圖書館。
這一覺睡得並不沉，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人在旁邊走動。她費力地睜開眼，晨光透過高大的窗戶斜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身上似乎蓋着什麼東西，帶着股清爽的皂角香，不是她熟悉的肥皂味。
陳非動了動，那東西滑落下來，露出裏面的藍布工裝——是件男生的外套，袖口熨得筆挺，口袋裏還別着支英雄牌鋼筆。
她猛地坐直了，心髒漏跳了一拍。這外套...有點眼熟。
"醒了？"
旁邊傳來低低的聲音，陳非轉頭，看見白之就坐在隔壁的座位上，面前攤着本厚厚的外文書，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柔和得不像平時那個清冷的學霸。
"這是你的外套？"她拿起身上的衣服，指尖觸到布料上殘留的溫度，臉頰有點發燙。
白之抬眼看她，點了點頭："早上進來時見你睡着了，怕你着涼。"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耳根卻悄悄泛起了點紅。
陳非把外套疊好遞過去，鼻尖似乎還縈繞着那股幹淨的皂角香，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想起前世無數次在圖書館偶遇他，他總是獨來獨往，連座位旁邊的空位都像是禁地，更別說給別人蓋衣服了。
"謝謝。"她小聲說，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書上，是本關於量子場論的專著，書頁上有他用鉛筆做的批注，字跡清秀有力。
"數據找到了？"白之沒接外套，反而指了指她攤在桌上的筆記。
提到數據，陳非頓時來了精神，把整理好的表格推過去："找到了！你看，這是1976年歐洲核子中心的實驗數據，正好能支持維數正規化的有效性..."她越說越興奮，完全忘了自己剛睡醒，頭發還亂糟糟的。
白之靜靜地聽着，偶爾伸手在表格上點一下，提出幾個精準的問題。他的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落在紙上時，帶着種沉穩的力量感。
"這裏的誤差分析..."他指着其中一組數據，"是不是可以用貝葉斯方法再優化一下？"
陳非愣了一下，隨即拍了下額頭："對啊！我怎麼沒想到！貝葉斯方法能更好地處理先驗信息..."她拿起筆就要改，卻被白之按住了手。
"先去洗把臉，"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看你眼睛都熬紅了。"
陳非這才注意到他眼底的紅血絲——他大概也沒睡好。心裏涌上一股暖流，她乖乖地放下筆："好。"
洗手間的鏡子裏，映出張素淨的臉，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卻亮得驚人。陳非掬起冷水拍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不少。抬頭時，看見鏡中的自己嘴角還揚着，像個偷吃到糖的孩子。
回到期刊室時，白之已經幫她把散落的筆記整理好了，還泡了杯熱茶放在旁邊，水汽嫋嫋地往上冒。
"謝謝。"陳非捧着茶杯，暖意從指尖傳到心裏。
"你的數據整理得很全，"白之看着她的筆記，突然說，"就是...字有點潦草。"
陳非低頭看了看自己龍飛鳳舞的字跡，確實比不上他的工整，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忙起來就顧不上了。"
白之沒說話，從自己的筆記本上撕下一頁，寫了幾個字遞給她——是他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字跡清雋有力。
"以後有數據處理方面的問題，可以打電話問我。"他說，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討論學術，"我的計算速度可能比你快一點。"
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直白的示好方式了。陳非接過那頁紙，小心地夾進筆記本裏，像是藏起了個秘密："好，那我可不會客氣。"
窗外的天越來越亮，圖書館裏漸漸熱鬧起來。物理系的同學進來時，看到陳非和白之坐在一起，還共用一個熱水杯，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白神，這是你女朋友？"有個膽大的男生笑着打趣。
白之的臉瞬間僵了，剛想反駁，陳非卻搶先開口："不是女朋友，是技術顧問。"她沖白之眨了眨眼，笑得狡黠，"白顧問，對吧？"
白之看着她眼裏的光，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點了點頭，嘴角卻幾不可察地揚了揚。
那天上午，陳非把最後一組數據整理完時，白之已經幫她用貝葉斯方法重新做了誤差分析，結果比她原來的更精確。她看着他筆下流暢的公式，突然覺得，有個"技術顧問"好像也不錯。
離開圖書館時，陳非把疊好的外套還給白之。陽光穿過丁香樹的縫隙落在他身上，給他周身鍍上了層金邊。
"下次講座..."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還能一起去嗎？"
白之抬頭看她，眼神裏帶着點笑意："我以爲你會說，下次數據處理還找我。"
陳非笑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那也找你。"
看着白之離開的背影，她摸了摸口袋裏那張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連續三天的疲憊仿佛都煙消雲散了，只剩下心裏滿滿的歡喜。
她知道，這件帶着皂角香的外套，不僅僅是件衣服，更是他向她敞開的一扇門。門後，有她向往的物理世界，有並肩同行的可能，還有...藏在嚴謹公式背後的，溫柔的心意。
陳非深吸一口氣，陽光灑在她臉上，暖洋洋的。轉系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的腳步也越來越堅定——爲了能和他站在同一個領域，爲了能堂堂正正地喊他"技術合夥人"，也爲了不錯過這重生一次的，嶄新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