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些陪伴像標本夾裏的植物,不用刻意保鮮,時光越久,脈絡越清晰。

霜降的清晨,山霧還沒散,我背着采集箱,沿着石階往山腰的“青野標本室”走。露水打溼了褲腳,帶着鬆針的清冽氣,路邊的野菊開得正盛,金黃的花瓣沾着水珠,像撒了把碎星子。標本室的木門藏在竹林後,掛着塊舊木牌,上面刻着“青野”二字,筆畫被風雨磨得圓潤,卻依舊能看出刻字人的用心——那是蘇鬱的祖父刻的,老人曾是這山裏的護林員,十年前走後,這標本室就留給了蘇鬱。

推開門時,“吱呀”一聲驚起幾只山雀,撲棱棱掠過竹頂。院子裏的曬架上擺着剛采集的植物標本,有楓香的紅葉、銀杏的黃葉,還有幾株開着淡紫花的野菊,葉片舒展,顯然是精心整理過的。牆角的石井欄上,放着個粗瓷碗,裏面盛着清水,水面漂着片銀杏葉,是昨晚的露水沒倒幹淨。

標本室的玻璃窗上蒙着層薄霜,擦得卻很亮,能看見裏面的陳設。蘇鬱正坐在靠窗的木桌前,背對着門口,穿着件淺綠的棉布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點泥土,是今早整理標本時蹭的。她的頭發鬆鬆挽成個髻,用根木簪固定着,發尾垂在肩上,隨着低頭的動作輕輕晃動。桌上鋪着厚宣紙,擺着標本夾、吸水紙、鑷子,還有本翻得卷邊的《中國植物志》,書頁間夾着片幹枯的紅豆杉葉,是她去年在山頂采的。

“這株紫菀的花序得再展平些,不然壓出來會皺。”她忽然輕聲自語,拿起竹鑷子,小心翼翼地撥動標本上的花瓣,動作輕得像在撫摸易碎的時光。鑷子的尖端磨得很圓,是她特意磨的,說“怕尖了傷了植物的絨毛”。桌角的銅盆裏,泡着剛采集的龍膽草,根須白淨,葉片上的紋路清晰可見——她總說,新鮮植物要先泡水半小時,讓葉片舒展,壓出來的標本才好看。

我把采集箱輕輕放在門邊的竹筐裏,筐沿貼着張便籤,是我昨天寫的:“今日采高山龍膽三株,備冬訓標本用”。竹筐旁堆着幾捆曬幹的吸水紙,是用山裏的楮樹皮做的,吸水性極好,蘇鬱說“用山裏的紙壓山裏的植物,才夠地道”。

蘇鬱聽見動靜,轉過頭來,鼻尖沾着點泥土,笑起來時眼睛彎成月牙:“若塵哥來得正好,你看這株短柄五加的標本,葉脈總壓不挺,是不是該先燙一下?”她把標本夾往我這邊推了推,裏面的五加葉邊緣有些卷曲,是山裏的潮氣太重沒壓好。

我湊近看,葉片背面的絨毛還很清晰:“不用燙,短柄五加的絨毛怕高溫,你把吸水紙換成新曬的,多墊兩層,壓的時候在上面放本厚書,明天就能挺括。”我指着桌角的《中國植物志》,“那本書夠沉,壓標本正好。”

蘇鬱點點頭,立刻從櫃裏抱出新曬的吸水紙,紙頁帶着陽光的味道,混着植物的清香漫開來。“昨天陸硯哥送來的吸水紙,說是在溪邊曬了三天,果然比我曬的幹。”她一邊換吸水紙,一邊輕聲說,鑷子夾着紙頁的動作很穩,沒讓標本移動半分。

正說着,院門外傳來腳步聲,踩在落葉上“沙沙”響,帶着股鬆脂的香氣。蘇鬱捏着鑷子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向門口,眼裏閃過一絲輕快的笑意,連整理標本的動作都快了半分。

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的男生穿着件深灰的登山服,肩上扛着個藤編標本夾,夾子裏露出片寬大的槭樹葉,紅得像燃着的火。他個子很高,額前的碎發被山風吹得微卷,臉頰凍得微紅,看見蘇鬱時,肩上的標本夾輕輕放下,聲音帶着山霧的清潤:“阿鬱,山頂的三角楓采着了,葉片沒傷着。”

是陸硯。這半年來,他總往標本室跑,春帶杜鵑,夏帶百合,秋帶楓香,冬帶臘梅,每次來都背着沉甸甸的標本夾,說“山裏的好植物,得讓它們在標本室裏留個念想”。

蘇鬱立刻放下鑷子,從暖壺裏倒了杯姜茶,遞到陸硯手裏:“跑了一早上吧?山頂風大,快喝點姜茶暖暖。”她的目光落在陸硯的登山靴上,鞋邊沾着溼泥,褲腳還掛着片蒼耳,“又走那條近路了?說了有荊棘,會勾褲子的。”

“近路能多采兩株植物,”陸硯接過姜茶,沒急着喝,先打開標本夾,露出裏面的三角楓標本,葉片完整,脈絡清晰,連葉柄都帶着新鮮的綠意,“在山頂等了半小時,才找到這片沒蟲洞的,你看這顏色,比山下的紅多了。”

蘇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心地捧起標本夾,指尖輕輕拂過楓葉的邊緣:“真的紅得發亮!我找三角楓標本找了快一個月了,用來做冬訓教材正好。”她抬頭看向陸硯,眼裏的光比窗外的陽光還亮,“你怎麼知道山頂的三角楓今天紅透了?”

“上周聽你說想對比不同海拔的楓香變色時間,”陸硯從口袋裏掏出個小本子,翻開來看,上面記着密密麻麻的筆記:“10月28日,山腰楓香初紅;11月5日,山頂三角楓半紅;11月12日,山頂三角楓全紅”,字跡清雋,旁邊還畫着小小的楓葉簡筆畫,“就估摸着今天該紅透了,一早爬上去果然沒錯過。”

蘇鬱接過小本子,翻到最後一頁,看見上面貼着片小小的楓葉標本,是陸硯上周采的,旁邊寫着“送給阿鬱的第一百片楓葉”。她的臉微微發燙,把本子小心地放進抽屜,裏面已經放了好幾本這樣的筆記,都是陸硯記的植物觀察日記。

“對了,”陸硯忽然想起什麼,從背包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幾塊熱乎的板栗餅,餅香混着鬆脂的氣息漫開來,“山下張阿婆烤的,給你帶了幾塊,墊墊肚子。”他把餅放在桌上,指尖不小心碰到蘇鬱沾着泥土的手,兩人像被鬆針扎了下似的縮回手,蘇鬱低頭去整理標本夾,耳尖在陽光下泛着淺紅。

“你采三角楓時沒受傷吧?”蘇鬱忽然抬頭,目光落在陸硯的手腕上,那裏纏着圈藍布條,是她上周給他的,說“山裏荊棘多,纏着能護着點”。

“沒事,”陸硯抬手晃了晃手腕,藍布條系得很緊,“光顧着護標本了,沒顧上自己,不過標本沒傷着就行。”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龍膽草上,葉片翠綠,花瓣紫得發亮,“這是若塵哥采的高山龍膽?根須真長,比山下的多了兩節。”

“嗯,”蘇鬱拿起株龍膽草,用清水輕輕沖洗根須,“若塵哥說這能做藥用標本,根須得洗幹淨,不然壓出來會發黑。”她沖洗的動作很輕,水流順着根須緩緩淌下,沒沖掉半點絨毛,“你上次說想研究龍膽草的生長環境,我把標本做好後,咱們一起去山頂記錄土壤溼度?”

陸硯眼睛一亮:“好啊,我帶土壤檢測儀,你帶記錄本,咱們早上去,還能順便看日出。”他說話時,伸手幫蘇鬱把散落的吸水紙理整齊,動作熟稔得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東西,“上次你說檢測儀的電池不夠用,我換了新電池,充一次能用三天。”

我看着他們一來一往地說話,忽然想起第一次來標本室的情景。那時蘇鬱剛接手標本室,一個人在院子裏曬標本,手指被鬆針扎破了,卻還在堅持整理。陸硯站在門口,手裏捧着株受傷的野菊,有些拘謹地問:“這花能救嗎?我在路邊看見的,被石頭壓彎了。”後來才知道,陸硯的父親曾是護林員,和蘇鬱的祖父是老同事,去年父親調去城裏工作,他就周末回山裏,幫蘇鬱打理標本室,順便完成父親未竟的植物觀察記錄。

“若塵哥,你看這三角楓的葉柄,”蘇鬱忽然舉着標本夾湊過來,眼裏滿是興奮,“比普通楓香多了個小凸起,書上說這是山頂品種的特征,我居然沒注意過!”

陸硯也湊過來看,兩人的肩膀輕輕挨着,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他們身上,把楓葉的紅映在他們的衣袖上。“我采的時候就發現了,”陸硯的聲音放得很低,像怕嚇着標本,“特意沒碰那個凸起,等你來發現。”

蘇鬱的臉頰更紅了,輕輕推了他一下:“就知道逗我,上次發現紅豆杉的球果,也是故意不告訴我,等我自己看。”話雖這麼說,嘴角卻彎得更厲害了,手裏的鑷子在標本夾上輕輕敲着,像在打輕快的拍子。

日頭漸漸升高,山霧散了,陽光透過竹林灑在院子裏,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鬱開始整理新采的三角楓標本,陸硯幫她把吸水紙剪成合適的尺寸,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隨着陽光移動輕輕晃動。桌上的板栗餅還冒着熱氣,混着植物的清香和鬆脂的氣息,成了獨屬於這裏的味道。

“對了,”陸硯忽然從背包裏拿出個小陶罐,打開來是些褐色的粉末,“這是我爸寄來的草木灰,說撒在標本夾裏能防蟲,比樟腦丸自然,還不影響植物的味道。”

蘇鬱接過陶罐,用指尖沾了點粉末聞了聞:“真的有草木香!比樟腦丸好聞多了。”她小心地往標本夾裏撒了點,動作輕得像在撒花瓣,“上次的標本長了小蟲子,正愁沒好辦法呢,你來得太及時了。”

陸硯看着她認真撒草木灰的樣子,忽然從口袋裏掏出片銀杏葉,葉片金黃,脈絡清晰:“今早路過銀杏林,看見這片葉子形狀正好,給你當書籤。”銀杏葉的葉柄上系着根紅繩,是他昨晚在燈下系的,說“紅繩系葉,能留住秋天”。

蘇鬱接過銀杏葉,小心地夾進《中國植物志》裏,正好夾在“銀杏”那一頁:“等標本室的銀杏葉落了,咱們也采些壓標本,系上不同顏色的繩子,掛在窗邊當裝飾。”她抬頭時,看見窗外的楓樹葉又落了片,慢悠悠地飄在窗台上,像給時光蓋了個溫柔的郵戳。

我看着他們忙碌的身影,蘇鬱給標本換吸水紙時,陸硯就幫她把舊吸水紙拿去晾曬;陸硯整理土壤標本時,蘇鬱就幫他把標籤寫好,字跡娟秀又清晰。桌上的《中國植物志》翻到了“槭樹科”那頁,上面貼着他們去年一起采的五角楓標本,標籤上寫着“蘇鬱、陸硯,秋,青野”。

“若塵哥,”蘇鬱忽然抬頭,手裏舉着片龍膽草的葉子,“這葉片的氣孔真明顯,下午給學員做示範時,用放大鏡看肯定清楚。”她把葉子放在載玻片上,動作輕得像在放羽毛。

“我把顯微鏡調好了,”陸硯指了指桌角的顯微鏡,鏡頭擦得鋥亮,“早上特意擦了鏡頭,保證看得清楚。”他說話時,目光落在蘇鬱寫字的手上,那裏有幾道淺淺的劃痕,是常年采集植物留下的,“下次采集戴手套吧,我給你帶了雙薄款的,不影響捏鑷子。”

蘇鬱點點頭,眼裏閃着笑意:“你上次給的手套太大了,我縫了兩針,正好合手。”她從抽屜裏拿出副手套,指尖處果然有細密的針腳,是她昨晚縫的,“戴着手套采標本,再也沒被鬆針扎到。”

陽光穿過竹葉,在他們身上織成張溫暖的網。我知道,這山間標本室的故事還長着呢,就像那些被小心壓在標本夾裏的植物,在日復一日的相伴裏,會留下越來越清晰的脈絡,把時光裏的溫暖,都封存在這草木清香裏,永遠鮮活。

離開標本室時,身後傳來蘇鬱和陸硯的笑聲,混着整理標本的輕響,像首溫柔的歌。風吹過竹林,帶來片新的楓葉,落在標本室的門檻上,像在說:這裏的時光,會像這些植物標本一樣,被小心收藏,永遠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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