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晚自習延長到十點，陳嶼把校服外套往肩上一搭時，走廊裏的掛鍾剛敲過最後一聲。他的錯題本上貼着張便利貼，是林晚中午塞進來的：“畫室暖氣壞了，手凍得握不住筆。” 字跡被凍得有點歪，像只打哆嗦的小兔子。
宿舍樓道的聲控燈在他腳下亮起來，昏黃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長。陳嶼摸出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和李虎的聊天界面：“幫我給林晚帶杯熱奶茶，要加雙份珍珠的那種。” 發送時間是半小時前，現在還沒收到回復。
“催什麼催，這就到了。” 李虎的語音帶着喘，背景裏傳來塑料杯碰撞的脆響，“你小子談戀愛後比我媽還囉嗦，珍珠要煮到 Q 彈，奶蓋要現打的……”
陳嶼的嘴角忍不住彎了彎。自從高三開始住校，他已經兩周沒在晚自習後見過林晚了。每天的熱奶茶成了唯一的念想，像根細細的線，一頭系着他的宿舍，一頭牽着畫室的暖光燈。
第一次給林晚買奶茶的情景突然浮現在眼前。那是高二的冬天，她在畫室趕畫展作品，手指凍得通紅，鉛筆在素描紙上打滑。陳嶼攥着杯熱可可站在畫室門口，看她對着畫布嘆氣，圍巾上沾着的顏料像朵倔強的小花開在雪地裏。
“給。” 他把奶茶往她手裏塞時，杯壁的溫度燙得她差點鬆手。林晚的睫毛上還沾着雪花，抬頭時睫毛上的雪落在他手背上，像顆融化的星星，“你怎麼知道我冷？”
“看你哈氣的樣子像只小鬆鼠。” 陳嶼的耳尖比奶茶還燙，轉身時撞到畫架，金屬支架發出哐當的響聲。那天的奶茶最後被兩人分着喝了，她舔奶蓋的樣子，比畫布上的光影還讓他心動。
手機在掌心震動起來，是李虎的消息：“搞定，馬上送到畫室。” 陳嶼盯着屏幕笑了笑，沒注意到消息末尾那個模糊的感嘆號，像個沒說出口的省略號。
此刻的校外奶茶店前，李虎正把三杯熱奶茶往校服裏揣。他的跟班小胖抱着另外兩杯，鼻尖凍得通紅：“虎哥，這新來的轉校生也太橫了，不就插個隊嗎？”
李虎沒說話，後頸的疤痕在路燈下泛着白。半小時前，他們剛排到窗口，就被幾個染着綠毛的男生擠到了一邊。爲首的轉校生嘴裏叼着煙，校服褲腿裁得露出腳踝，鞋上的鐵鏈子刮着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這幾杯我要了。” 轉校生的手指點着李虎懷裏的奶茶，綠毛在風中晃得像團雜草，“聽說你以前是這片區的老大？怎麼現在改行當跑腿的了？”
小胖把奶茶往身後藏：“這是給林晚姐的，你要喝自己買去！” 他的聲音發顫，卻梗着脖子不肯退讓 —— 陳嶼反復叮囑過，林晚最近胃不好，必須喝剛做的熱奶茶。
轉校生突然笑了，煙圈噴在李虎臉上：“林晚？就是那個跟陳嶼搞對象的美術生？” 他的髒手往奶茶杯上摸，“聽說她畫畫不錯，不知道給人當模特怎麼樣？”
李虎的拳頭瞬間攥緊。他想起陳嶼在廣播站說的話，想起自己藏在枕頭下的舊照片，那個扎馬尾辮的女生也曾被這樣調戲過。“嘴巴放幹淨點。” 他把奶茶往小胖懷裏塞，“你們先走。”
“走？哪那麼容易。” 轉校生的跟班立刻圍了上來，鐵鏈子在手裏甩得譁譁響，“要麼把奶茶留下，要麼讓你這小跟班學狗叫，選一個。”
寒風卷着雪沫子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刀子。李虎看着小胖懷裏的奶茶，杯壁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像林晚畫裏的晨霧。他突然往前邁了一步，膝蓋在結冰的地面上發出悶響。
“虎哥！” 小胖的哭聲在風雪裏發顫，看着李虎彎下的脊背，像座突然崩塌的山。
轉校生的煙掉在地上，被雪水澆滅：“喲，沒想到你還有這骨氣。” 他踢了踢李虎的肩膀，“行，今天就看在你下跪的份上，放你們一馬。”
李虎沒抬頭，積雪在他發間融化，順着臉頰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還是別的。直到綠毛們的腳步聲消失在街角，他才撐着地面站起來，膝蓋處的校服已經溼透，凍得像塊鐵板。
“還愣着幹嘛？” 他接過奶茶時，手指抖得厲害，“再不去就涼了。”
畫室的暖光燈透過窗戶，在雪地上投下片橘色的光斑。林晚正對着畫布發呆，畫筆懸在半空，聽見敲門聲時，以爲是陳嶼來了，轉身的瞬間撞翻了顏料盤，靛藍色的顏料濺在白色的畫布上，像片突然降臨的星空。
“是我們。” 李虎的聲音有點啞，把奶茶往桌上放時，杯壁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臉，“陳嶼讓帶的，加雙份珍珠。”
林晚的手指觸到杯壁時，突然愣住了 —— 奶茶還是熱的，可李虎的褲腿在滴水，膝蓋處的積雪正慢慢融化，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小胖在他身後偷偷抹眼淚，袖口沾着塊深色的污漬，像幹涸的血跡。
“你們怎麼了？” 林晚的聲音發顫，突然想起剛才路過操場時，看見幾個綠毛在吸煙，“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
李虎往門口退了退，綠毛蹭過的地方沾着片雪花：“沒事，路上摔了一跤。” 他的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快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畫室的門關上時，林晚看着那杯熱奶茶，突然想起陳嶼第一次給她送奶茶的樣子。他耳尖的紅暈，撞翻畫架的慌張，還有杯壁上燙人的溫度，都和此刻手裏的奶茶一模一樣。可李虎膝蓋上的溼痕，小胖發紅的眼眶，像兩根細針，扎得她心口發疼。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在校園裏回蕩時，陳嶼正對着物理題皺眉。手機屏幕亮了亮，是林晚的消息：“奶茶很好喝，謝謝。” 後面跟着個笑臉表情，卻沒像往常那樣加個小兔子的塗鴉。
他回復：“明天給你帶草莓味的。” 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又加了句，“早點休息，別熬夜。”
宿舍樓道的聲控燈又滅了。陳嶼摸黑爬上床，沒看見窗外飄起的雪花，正落在某個人的膝蓋上，把那裏的溼痕慢慢凍成白色，像塊沉默的傷疤。
第二天一早，林晚在畫室門口放了個保溫桶。裏面是她熬了半夜的姜茶，旁邊壓着張紙條：“給李虎和小胖的，趁熱喝。” 她的畫筆在紙條背面畫了只舉着盾牌的小熊，盾牌上寫着 “我們一起”。
李虎接過保溫桶時，手指觸到桶壁的溫度，突然想起很久前的冬天。那個扎馬尾辮的女生也曾給他送過姜茶，用同樣的保溫桶，說 “別總跟人打架，傷的是自己”。後來那桶姜茶被他媽媽倒進了下水道，連帶着女生的信一起，成了不能說的秘密。
“陳嶼問你奶茶好喝嗎。” 李虎把保溫桶往小胖懷裏塞，聲音有點悶，“就說特別好喝，讓他明天接着買。”
小胖的眼淚掉在姜茶裏，燙出小小的漣漪：“虎哥，我們爲什麼不告訴陳嶼？”
李虎望着教學樓的方向，陳嶼的身影正從晨光裏走來，背着黑色的書包，脊背挺得筆直。“因爲他現在要做的事，比替我們出頭更重要。” 他的手指在膝蓋上按了按，那裏還殘留着結冰的疼，“有些事，該我們扛。”
林晚站在畫室的窗戶後，看着李虎和小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裏的畫筆突然在畫布上落下重重一筆。靛藍色的星空下，她開始畫三個並肩的身影，最左邊的那個綠毛男生被畫成了可笑的稻草人，手裏舉着杯融化的奶茶。
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時，陳嶼在林晚的桌洞裏放了顆草莓糖。糖紙在晨光裏閃着亮，像顆小小的太陽。他不知道昨晚的風雪裏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手裏的錯題本上，又多了道需要攻克的難題，而給林晚買熱奶茶這件事，要像解題一樣，堅持到最後一步。
熱奶茶的香氣在教室裏慢慢散開，混着粉筆灰的味道，成了這個冬天最溫暖的氣息。只是從那天起，林晚總會多帶兩杯姜茶，李虎的校服口袋裏總揣着包創可貼，而陳嶼的錯題本裏，悄悄夾進了片帶着雪痕的香樟葉，像個無聲的約定，在三個年輕的心裏，慢慢生根發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