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行駛得又快又穩，車窗玻璃是深色的，從裏面幾乎看不清外面的景物，只有模糊的光影飛速掠過。車內彌漫着一股皮革和空調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悶氣味。
林晚被夾在後座中間，左右各坐着一個面色冷硬的男人。他們一言不發，像兩尊沒有感情的雕塑，但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讓她渾身緊繃，幾乎無法呼吸。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一陣陣沖刷着她的神經。她試圖記住路線，但窗外模糊的景象和車輛偶爾的轉彎讓她很快失去了方向感。她只能感覺到車子似乎駛離了主幹道，路況變得有些顛簸，像是開上了土路。
他們要把她帶去哪裏？滅口？還是永久地囚禁起來？
那個陳繼霆的警告言猶在耳。她低估了他們的狠辣和能量。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悄悄攥緊，指甲掐進肉裏，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不能慌，絕對不能慌。她必須想辦法。
她試着開口，聲音幹澀發顫：“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旁邊的男人側過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那眼神裏的漠然讓她心寒。
“我只是一個退休老太太，我知道的事情對你們構不成威脅……”她試圖辯解，聲音裏帶着一絲她自己都厭惡的乞求。
“閉嘴。”開車的男人從後視鏡裏掃了她一眼，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溝通是無效的。
車子又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終於停了下來。
車門被打開，刺骨的冷風灌了進來。林晚被粗暴地拉下車。
她環顧四周，心一下子涼透了。
這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極其偏僻的地方。像是一個廢棄的農場或者工廠舊址，周圍是望不到邊的荒地和枯樹林，只有幾棟破敗低矮的磚房孤零零地立着，窗戶大多破損，像是空洞的眼睛。寒風卷起地上的積雪和塵土，發出嗚嗚的怪響。
“進去！”身後的男人推了她一把。
林晚踉蹌着被推進其中一棟磚房。裏面比外面更冷，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灰塵和黴味。房間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兩把椅子，角落裏堆着一些看不清的雜物。牆壁斑駁，露出裏面的紅磚。
“老實待着！”一個男人惡聲惡氣地說了一句，然後和另一個男人走到門口，低聲交談着什麼，似乎是在等指示。
林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心髒狂跳，絕望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把她帶到這種地方，他們根本沒打算讓她輕易離開！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報警？手機被搶了。呼救？這荒郊野嶺，喊破喉嚨也沒用。逃跑？外面天寒地凍，她一個老太太，能跑得過兩個壯年男人？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房間，落在牆角那堆雜物上。似乎是一些廢棄的農具和麻袋。
等等……麻袋下面，好像露出了一個熟悉的顏色——軍綠色？
她的心猛地一跳！難道是……
她不動聲色地，極其緩慢地往牆角挪動。門口的兩個男人還在低聲說話，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她靠近那堆雜物，用腳尖小心翼翼地撥開上面的麻袋。
下面露出來的，竟然是一個半舊的、軍綠色的鐵皮工具箱！款式和她在白樺林舊屋裏看到的那個櫃子極其相似！
難道這裏也和兵團有關？還是純粹的巧合？
強烈的求生欲讓她顧不了那麼多。她蹲下身，假裝系鞋帶，飛快地打開工具箱的搭扣。
裏面沒有工具，而是塞着一些亂七八糟的舊報紙、破布頭。她失望地正要合上，手指卻無意中觸碰到報紙底下一個硬硬的、冰涼的東西。
她屏住呼吸，輕輕撥開報紙。
下面，赫然是一把老舊的、木柄都有些開裂的軍工鍬！
和她那把刻着名字的軍工鍬幾乎一模一樣！
難道……
一個瘋狂的念頭竄入她的腦海。她來不及細想，趁着門口男人還沒回頭，飛快地將那把軍工鍬抽了出來，藏在自己寬大的外套後面，身體緊緊靠着牆壁遮擋。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幾乎要蹦出來。
就在這時，門口男人的電話響了。他接聽起來，語氣變得恭敬：“……是，陳總……人已經帶來了……在舊倉庫……好，明白……我們會看好……”
陳總！是陳繼霆！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要等的人來了？他們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麼？
打電話的男人掛了電話，對另一個男人說：“陳總那邊臨時有點事，晚點過來。讓我們先……‘招呼’一下，讓她徹底老實點。”
另一個男人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明白。”
兩人轉過身，不懷好意地看向林晚，慢慢走了過來。
“老太太，別怪我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其中一個扭了扭脖子，發出咔咔的響聲，“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只能讓你長長記性，以後學會把嘴巴閉緊。”
林晚嚇得渾身發抖，後背緊緊貼着冰冷的牆壁，手在背後死死攥着那把冰冷的軍工鍬木柄。這是她唯一的“武器”。
“你們……你們這是犯法的！”她聲音顫抖地做最後的掙扎。
“法？”男人嗤笑一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誰跟你講法？識相點，少受點皮肉之苦！”
另一個男人已經不耐煩，伸手就要來抓她的胳膊！
就在那只手即將碰到她的瞬間——
林晚不知道從哪裏爆發出了一股力量，那是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最後的反撲！她猛地從背後抽出那把軍工鍬，用盡全身力氣，朝着伸過來的那只手狠狠砸了下去！
“砰！”一聲悶響，伴隨着男人的一聲痛呼！
事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虛弱不堪的老太太竟然敢反抗，而且還藏着一把“武器”！
那個被打中手腕的男人吃痛縮回手，罵了一句髒話。另一個男人也愣了一下。
就趁着這電光石火的愣神間隙，林晚像瘋了一樣，揮舞着軍工鍬，不顧一切地朝着門口的方向沖去！她一邊沖，一邊發出尖利的、不成調的叫喊，既是給自己壯膽，也是希望能有萬一的奇跡被人聽到。
“媽的！抓住她！”反應過來的男人怒吼着追上來。
林晚沖出房門，外面冰冷的空氣和積雪讓她打了個趔趄，但她不敢停下，拼命地朝着看起來像是來路的方向狂奔。腳下是坑窪不平的凍土和積雪，她跑得跌跌撞撞，幾次差點摔倒。
身後的腳步聲和罵聲越來越近。
她的心髒快要爆炸了，肺部像被火燒一樣疼痛。年齡和體力上的巨大差距是致命的。她根本跑不過他們！
眼看就要被追上，林晚絕望地環顧四周，看到旁邊有一片枯枝叢生的林地。她毫不猶豫地一頭扎了進去！
枯枝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她的臉上、手上，劃出血痕。她顧不得疼痛，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密林裏拼命往前鑽，試圖利用復雜的地形擺脫追捕。
“分頭找！她跑不遠！”身後傳來男人的吼聲。
林晚躲在一棵粗大的枯樹後面，捂住嘴巴，拼命壓抑着劇烈的喘息，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腳步聲在附近來回穿梭，枯枝被踩斷的聲音清晰可聞。每一次聲音靠近，都讓她的心髒驟停一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寒冷、恐懼、疲憊幾乎要將她徹底擊垮。她緊緊握着那把救了她一命的軍工鍬，木柄的冰冷讓她保持着一絲清醒。
不能被抓回去！絕對不能！
突然，一道手電光柱掃過了她藏身的枯樹！
“在那邊！”一聲大喝！
林晚想也沒想，爬起來繼續往林子深處跑！
但沒跑幾步，腳下一滑，她整個人猛地向下墜去！
原來這裏有一個被積雪和枯葉掩蓋的陡坡！
她驚呼一聲，身體失去控制，沿着陡坡滾落下去！軍工鍬也脫手飛出。
天旋地轉，冰冷的雪和堅硬的土石撞擊着她的身體，帶來一陣陣劇痛。她試圖抓住什麼東西，卻什麼也抓不住。
不知滾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
她躺在坡底，渾身劇痛，頭暈眼花，幾乎動彈不得。四周是更深的樹林，幾乎看不到光。
坡頂上傳來男人的咒罵聲和手電光晃動的聲音。他們似乎沒敢立刻下來，在坡邊猶豫着。
“媽的！這老家夥真能跑！” “坡太陡了，黑燈瞎火的怎麼下？” “反正她摔下去不死也半殘了，跑不了！等天亮點再下來找！” “行！先去跟陳總匯報一下！”
腳步聲和說話聲漸漸遠去了。
林晚躺在冰冷的雪地裏，聽着聲音消失，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再次將她淹沒。
他們暫時走了，但天亮一定會下來！而且陳繼霆就要來了！
她必須離開這裏！馬上！
她掙扎着想坐起來，卻倒吸一口冷氣——右腳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顯然是剛才滾落時扭傷了，腫得老高。
她咬着牙，忍着劇痛，四處摸索，終於找到了那把滾落到一旁的軍工鍬。她拄着鍬柄，試圖站起來，但腳踝根本無法受力。
每一次嚐試，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內衣。
完了。
真的完了。
腳踝重傷，身處荒郊野嶺，天寒地凍，追兵就在坡上隨時可能下來。
她被困在了這裏，像一只等待宰割的羔羊。
無邊的黑暗和寒冷包裹着她，體力正在快速流失，意識也開始有些模糊。
難道……她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死在追尋真相的路上，和陸沉戈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片寒冷的土地上？
不……不能……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望向黑沉沉的天幕。
幾顆寒星，在雲層的縫隙裏，微弱地閃爍着。
像他沉默的眼睛。
不能放棄。
絕對不能。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拖着那條劇痛的傷腿，開始用雙手和那條好腿，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向着與陡坡相反的方向爬去。
雪地冰冷刺骨，碎石硌得手心生疼。每挪動一寸，都耗費着巨大的力氣和意志。
但她沒有停下。
軍工鍬被她當成了拐杖，深深扎進雪地裏，支撐着她破碎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向未知的、卻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黑暗深處。
困獸之鬥，尚未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