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燧疆破冰而出的那日,整個魔域的地脈都跟着震顫。
他將白小蓮打橫抱起,化作一道赤金光束,瞬息間便落在巍峨的魔宮殿前。
尊使李福安此時正拄着魔骨拐杖站在殿外等候,他腳邊的地上整整齊齊擺了八個四層高的食盒,懷裏還抱着一個大木盒子,裏面是滿滿當當的靈藥補品。
見到燧疆後,他老嘴一癟,眼淚瞬間涌了出來,迎上前去邊哭邊嚎。
“君主啊!老奴日日在這等了您百年了!您終於回來了!老奴想您想得好苦啊!”
眼看着一個幹癟的糟老頭子就要飛撲過來,燧疆似是早有預料,微微一個側身便躲了過去。
李福安早已習慣燧疆的“嫌棄”,轉過身剛要再嚎兩嗓子以抒發思念之情,卻在看到他的君主大人懷中竟然抱着一個女子後,呆愣在了原地。
“這、這位是......”
燧疆沒有理會他,修長的手指在其懷中小山一樣高的補品堆裏扒拉扒拉,最終精準地捏出一個漆黑的小瓶。
他單手推開瓶塞,毫不猶豫地將瓶中藥液全部灌入白小蓮口中。
“君主!不可啊!”
李福安大驚失色,“這可是三百年才得一瓶的地脈凝露,醫死人肉白骨,尤其對神魂受損有奇效!老奴拿來是特意爲您療傷的啊!
百年前剿魔大戰,魔域地脈受損至今未愈,您不顧噬魂之毒反噬以命脈滋養全族,損耗極大......您,您怎可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您可知傷在您身,痛在老奴心啊......”
燧疆抱着白小蓮大步流星往殿內走,李福安拄着拐一路小跑,滿頭大汗了嘴裏還不停地念叨。
燧疆終是被他念叨煩了,不耐道:
“等她醒來,自會爲我緩解這噬魂之毒。”
燧疆語氣中的篤定讓李福安又呆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懷中的白小蓮。
“這女娃娃看着連魔君您歲數的零頭都沒有,能有那般本事?”
“嘖!”
燧疆似是不喜歡李福安拿他的年齡和白小蓮作比較,他不悅地瞥了他一眼,見後者目不轉睛地盯着懷中人,眉頭危險地皺起,結實的手臂將人擋得嚴嚴實實。
見李福安識相地抬頭認真地觀察天花板,燧疆才將目光轉向白小蓮。
破冰後近距離的接觸探查後,他發現這小螻蟻的特殊氣息之所以能爲他緩解噬魂之毒,
是因爲她體內有一股奇異而堅韌的生機,百年來正龜速修復着她嚴重受損的神魂。
但這修復速度太慢,如此放任不管,這小螻蟻再睡上個百年都有可能。
而他,等不起。
魔域更等不起。
百年前他釋放本源魔力逼退沉淵四宗聯軍,又以自身命脈滋養魔族生靈百年。
如今在噬魂釘的反噬下,他的魔力已不足五成。
若不能盡快解毒,待屏障的魔力徹底消失,魔域定會陷入更大的危機。
更何況......
他確實好奇,這小螻蟻醒來第一眼看到他時,會是什麼表情?
“福安,備好寢殿。”
李福安見燧疆心意已決,嘆了口氣道:
“老奴早已備下,日日清掃,就等您歸來。稍後便去收拾個廂房,讓這位女娃娃......”
“不必。”燧疆徑直走向寢殿,“她和本君一起睡。”
李福安:“???”
待他反應過來燧疆話中的含義,渾濁的雙眼瞬間瞪得溜圓。
望着燧疆遠去的背影,李福安突然激動得渾身顫抖,
“這是君主第一次帶女子回寢殿!他,他終於悟了!我魔域終於要迎來小君主了!我李福安終於能幫君主奶孩子了!”
李福安只覺渾身充滿牛勁兒,瞬間眼也不花了腿也不瘸了,丟開拐杖就尾隨了上去。
然而當他興奮地順着門縫往裏偷看時卻傻了眼。
他的魔君大人此時正以精純魔源混合萬年寒泉之氣,凝成了一方恰好與他的床榻齊平的剔透冰玉台,宛如一個巨大的床頭櫃。
他將那嬌滴滴的女娃娃小心放入其中,寒冰緩緩覆蓋,只留下一張蒼白恬靜的睡臉。
哦。
是這樣睡在一起呀。
李福安有些失望。
“以後每月此時,送一瓶地脈凝露過來。另外再每日熬些滋養神魂的湯藥。”
燧疆似早就知道李福安在門外偷窺,連身都沒有轉,赤瞳掃過藥圃的方向,語氣難得帶了幾分細致,
“藥別放多,她的金丹現下不穩,受不住烈藥性。”
李福安從未見過自家君主對誰這般上心,連忙應下。
但當他端着藥汁回來時,看到的情景讓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燧疆正在將精純的魔源之力渡入冰櫃中,噬人的源火經過萬年寒泉的寒氣浸潤,溫和地融入到白小蓮的經脈之中。
可燧疆每輸送一分魔源之力,他右胸的噬魂釘傷口就滲出更多黑血,臉色也蒼白一分。
可即便連呼吸都帶着顫,他的雙眸卻依舊死死盯着冰中的人,生怕魔元送偏半分。
“君主!您快停手啊!”
李福安老淚縱橫,膝蓋磕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您本就受噬魂釘折磨,再這樣耗費本命魔源,您的身體縱有地脈再生之力也會垮掉的啊!
就算您要救這女娃娃,緩緩圖之也行啊!魔域不能沒有您!”
燧疆抬手拭去唇邊的黑血,指尖的血珠滴在冰玉台上,暈開一小片黑紅。
“無妨。她若再睡百年,魔域的屏障就撐不住了。我和魔域,都等不起。”
李福安見燧疆指尖凝着藥汁,以極緩的速度渡進白小蓮口中,眼神專注,分明不想再聽他囉嗦,只得無奈嘆氣,放下藥碗悄悄退了出去。
他關門的那一刹那,從門縫裏瞥見他永遠冷酷威嚴的君主喂完藥後,虛**弱地靠在冰玉台旁,將額頭隔着冰面抵在白小蓮的臉頰上。
李福安的手頓了一下。
這是他侍奉君主六百年來,第一次見他露出這般脆弱依賴的表情。
寢殿內,燧疆的赤金色眸子靜了下來,沒了暴戾,沒了不耐,只靜靜盯着冰中的側臉。
他無意識地伸出手指,像百年來在冰棺中一樣,隔着冰層數她的睫毛,從左到右,一根一根,數到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根時,燧疆忽然笑了。
像這樣將她囚禁在自己身邊的感覺,還不錯......
小螻蟻在他床前,受他的魔元滋養從而加速神魂修復,而她體內那股奇異的氣息亦能時刻壓下自己的反噬之痛。
“你這小螻蟻,果然是本君的解藥......”
他低聲呢喃,氣息拂過冰面,凝成細小的霜花。
意識逐漸模糊,燧疆百年以來,第一次得償所願地小憩了片刻。
可案上堆積的魔務卻容不得他久睡。
即便有魔族四尊幫他打理,也依舊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親自考量。
地脈異動的卷宗、魔族的口糧調配、仙門探子的蹤跡排查......
這些,都關乎着魔族的安危和興旺。
爲了能夠時刻關注白小蓮,燧疆索性將書房的案幾挪到冰玉台旁。
燭火從黃昏燃到深夜。
每當燧疆的指尖因批改公文發僵時,他就抬眸望一眼冰中的人,再低頭時,只覺那些枯燥的文字都似乎多了幾分生氣。
往後的日子裏,李福安每天送藥時,總能撞見這樣的場景。
他的君主坐在冰玉台旁,左手批卷,右手時不時往“床頭櫃”送一縷魔源。
黑血在冰面上凍了一層又一層,卻從沒人敢去擦。
每當他擔憂地勸君主保重身體,他總會別過臉,冷冰冰道:“本君是爲了讓她快些醒來,好解了這噬魂之毒。”
可只有李福安知道,他每每送完夜宵後,總能看到君主會靠在冰玉台旁,指尖描繪着那女娃娃的輪廓,反復輕念:“醒來,再快些醒來......”
君主不知道他那聲音裏的期盼,比地脈凝露還要滾燙幾分。
十年光陰,如地底暗河般無聲流逝。
這一日,燧疆再次耗費大量魔源之力修復受損核心地脈後,反噬之毒和魔源的極大虧損讓他幾乎站不穩腳。
他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寢殿,習慣性地先望向冰櫃時,腳步猛地頓住。
只見冰層之下那鴉羽般濃密的睫毛正在劇烈顫動!
所有疲憊瞬間被巨大的期待填滿。
他無意識地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冰櫃前,赤瞳中閃爍着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
她終於......要醒了嗎?
她看到自己會是什麼表情?
驚恐?迷茫?還是......
燧疆緩緩地蹲下身,察覺到冰層下的白小蓮眉心緊蹙,似在承受噩夢的折磨。
一種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沖動,讓他伸出手想去撫平那份不安。
可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冰面的刹那......
“洛昭離......放開我!”
軟糯卻清晰的囈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他所有的期待和那絲罕見的溫柔。
燧疆臉上的所有情緒瞬間凍結,碎裂,最終被一種毀天滅地的暴怒取代。
那只原本欲溫柔撫摸的手,猛地握成拳,狠狠砸在冰櫃之上。
轟!
堅固的冰玉台瞬間布滿裂痕,冰渣飛濺,卻巧妙地避開了裏面的人。
燧疆俯下身,紅發垂落,將白小蓮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中。
他的聲音冰冷壓抑,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
“一百一十年......你果然是個,養不熟的螻蟻!”
整個寢殿的魔氣因他的情緒而劇烈暴動,燭火瘋狂搖曳,將他扭曲的身影投在牆壁上。
冰層在魔威下徹底碎裂。
白小蓮猛地睜開眼,還沒來得及看清周遭,便猝不及防地撞入那雙盛滿滔天怒焰的猩紅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