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庶人被廢,林家倒台,如同在東宮乃至前朝投下了一顆巨石,餘波蕩漾。往日依附林婉兒的宮人惶惶不可終日,而被林婉兒打壓過的妃嬪仆役則暗自拍手稱快。東宮的權力格局,一夜之間徹底洗牌。
沈清弦的毓慶宮,一時間門庭若市。前來請安示好的低位妃嬪、巴結討好的管事太監、試探風向的各路人馬,幾乎踏破了門檻。
沈清弦並未被這突如其來的“風光”沖昏頭腦。她深知,權力越大,責任越重,盯着她的眼睛也越多。她依舊保持着那份沉靜從容,對前來投靠的人,不輕易接納,也不無故推拒,只是冷靜觀察,恩威並施。
蕭景玄履行了他的默認承諾,將協理東宮全部事務的權力交給了她。如今,她不再是“協助”,而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內帷掌權者。
擺在沈清弦面前的,是一個被林婉兒管理得烏煙瘴氣的爛攤子。賬目混亂,人事臃腫,規矩鬆弛,積弊重重。
她沒有急於燒那“三把火”,而是首先召集了東宮所有有品級的妃嬪和管事仆役,舉行了一次正式的內務會議。
站在衆人面前,沈清弦沒有穿象征太子妃身份的繁復禮服,只着一身簡潔的湖藍色宮裝,發髻間點綴着素雅的珠花,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
“林氏之事,想必諸位都已知曉。”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內帷不靖,則東宮不寧。殿下將宮務交予本宮,本宮唯有竭盡全力,肅清積弊,重整規矩,方能不負殿下所托,亦不負諸位在此安身立命之所望。”
她沒有疾言厲色,但話語中的決心不容置疑。
“即日起,本宮將推行三事。”她條理清晰地說道,“其一,重整賬目。所有收支,無論大小,皆需登記造冊,賬實相符,定期核查。過往賬目,本宮會派人重新審計,若有虧空貪墨,主動交代者,可從輕發落,若待查出,嚴懲不貸!”
底下一些心中有鬼的管事頓時臉色發白。
“其二,厘定規矩。各司其職,各盡其責。不得越權,不得推諉。宮人升遷賞罰,皆有定例,以勤勉、忠謹、能力爲準,絕不容許拉幫結派,徇私舞弊。”
這話讓一些靠鑽營上位的人心頭一緊,也讓許多踏實做事的人看到了希望。
“其三,開源節流。削減不必要的排場與開銷,杜絕浪費。同時,本宮會設法爲東宮開辟新的進項,改善宮人待遇,但前提是,每個人都需恪盡職守。”
恩威並施,條條框框都指向了效率、公正與秩序。這是沈清弦將現代管理思維與宮廷實際相結合的嚐試。
會議結束後,沈清弦立刻投入了繁雜的實務中。她提拔了幾個在核查林婉兒舊賬中表現出色、背景清白的低級管事,又將幾個林婉兒的鐵杆心腹或調離要職,或尋由頭清理出去。她重用秋螢、春杏等自己培養起來的人,讓她們負責具體的監督和執行工作。
她親自設計新的賬冊表格,要求條目清晰,便於核對。她制定了明確的采購流程和驗收標準,堵住了貪墨的漏洞。她甚至建立了簡單的績效考核,對表現優異的宮人給予實質獎勵。
這些新穎又嚴格的管理方法,起初讓習慣了懶散和鑽空子的舊人們叫苦不迭,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東宮的風氣竟真的開始一點點扭轉。辦事效率提高了,不必要的開支減少了,宮人們發現,只要老老實實做事,就能得到公平的對待和應得的獎賞,那些歪門邪道的心思也就漸漸淡了。
沈清弦的威信,在這一次次務實高效的舉措中,悄然建立。
這日,她正在翻閱各地皇莊呈報上來的秋收賬目,試圖從中尋找“開源”的可能,小蓮進來稟報:“娘娘,雲太醫來請平安脈。”
沈清弦放下賬冊:“請。”
雲弈依舊是一身素淨,提着藥箱進來。行禮後,他爲沈清弦診脈,片刻後道:“娘娘鳳體已無大礙,只是操勞過度,還需注意休息,切忌憂思過甚。”
“有勞雲太醫掛心。”沈清弦示意他坐下說話,“如今宮務繁雜,千頭萬緒,確實耗神。”
雲弈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影,緩聲道:“娘娘勵精圖治,東宮氣象一新,微臣有所耳聞。只是,欲速則不達,娘娘還需保重玉體爲上。”
他的關心純粹而真誠,讓沈清弦心中微暖。
“本宮明白。”沈清弦點點頭,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雲太醫遊歷四方,見識廣博,可知曉除了田莊租稅,宮中還有哪些穩妥的進項來源?”
雲弈微微一愣,沒想到沈清弦會問他這個。他沉吟片刻,道:“微臣乃一介醫者,對此道不甚精通。只知民間有些皇商,專爲宮廷采辦物品,獲利頗豐。此外,各地亦有專供宮廷的特產,如蘇杭織造、景德鎮官窯等,若能善加經營,亦是財路。”
皇商,織造,官窯……沈清弦若有所思。這些都是現有的渠道,但往往被權貴把持,利益輸送復雜。她暫時還插不進手。
“多謝雲太醫提點。”沈清弦記下這些信息,準備日後慢慢圖謀。
雲弈看着她專注思索的側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娘娘,還有一事……近日京中時疫略有抬頭,太醫院正在加緊備藥。東宮人口衆多,還需早做防範,注意飲食衛生,可命人多用艾草、蒼術等物熏蒸屋舍。”
時疫?沈清弦心頭一緊。這在醫療條件落後的古代,可是能要命的大事。
“本宮知道了,會立刻安排下去。”她鄭重應下,對雲弈的及時提醒充滿感激。這位雲太醫,於公於私,都幫了她良多。
送走雲弈,沈清弦立刻下令,全東宮進行大掃除,加強衛生管理,並大量采購艾草、蒼術等藥物分發下去,嚴加防範。
處理完這些,已是深夜。沈清弦獨自坐在燈下,看着跳躍的燭火,心中思緒萬千。扳倒林婉兒只是開始,掌握權力也並非終點。如何運用這權力站穩腳跟,如何在這危機四伏的環境中爲自己和身邊的人謀得一片安穩天地,甚至……如何應對那個心思難測的太子殿下,都是她需要面對的課題。
蕭景玄自那日慶功宴後,對她態度愈發微妙。他認可她的能力,將宮務交給她,卻似乎也在刻意保持着距離。他來她宮中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來了,也多是詢問公務,冷淡而疏離。
沈清弦能感覺到他那份審視與忌憚。他需要一把好用的刀來整頓內帷,卻又警惕着這把刀是否過於鋒利,是否會傷及自身。
“娘娘,夜深了,該安歇了。”小蓮輕聲提醒。
沈清弦吹熄了燭火,躺倒在床上。黑暗中,她睜着眼睛。
權力的滋味,她已初步品嚐。但這還遠遠不夠。她要的,不僅僅是生存,不僅僅是太子妃的尊榮。
她要的,是真正的自主,是無人能夠隨意掌控她命運的力量。
前路漫漫,而她,才剛剛踏上征途。下一步,她該如何走,才能在這盤根錯節的權力棋局中,贏得更多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