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地駛入流光溢彩的夜色，車內卻是一片近乎凝固的寂靜。林染指尖殘留着按壓心口的觸感，那裏依舊跳得不成章法。他最後那句低語，像羽毛搔刮過最敏感的神經，餘音纏繞，揮之不去。
更安靜的環境……哪裏才算更安靜？這個念頭甫一冒出，就讓林染耳根發燙。她偏頭看向窗外，企圖讓冰涼的玻璃降低臉頰的熱度，卻從玻璃倒影裏，清晰地捕捉到陸淮舟唇角那一抹極淡、卻足以擾亂人心的弧度。
他沒有直接送她回員工公寓，而是將車停在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旁。
“坐着。”他留下簡單的兩個字，徑自下車。挺拔的背影融入藥店的冷白燈光下，與周遭的煙火氣格格不入，卻又異常醒目。
幾分鍾後，他回到車上，將一個印着藥店logo的袋子遞到她手裏。
林染疑惑地打開，裏面是幾種不同牌子的…解酒藥和胃藥，還有一盒包裝精致的糖果。
“研究需要保持研究對象的最佳狀態。”他目光平視前方，重新發動引擎，語氣是公式化的平穩，“過量酒精和空腹攝入奶油，對數據準確性有幹擾。”
林染捏着那盒冰涼酸甜的檸檬糖，心裏那點被他攪亂的情緒，忽然變得復雜起來。這個人，一邊用言語和行爲將她逼到懸崖邊，一邊又細致地遞上防護網。她捻開糖紙，將糖果含進嘴裏，清冽的酸意混合着細微的甜，瞬間在味蕾炸開，讓她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陸總的研究，還真是…無微不至。”她語帶嘲諷，卻沒了之前的緊繃。
他側眸瞥她一眼，光線掠過他深邃的眼，那裏情緒莫辨。“畢竟，標本只有一個，壞了就沒得換了。”
車子最終停在她公寓樓下。林染解開安全帶，低聲道了句“謝謝陸總”，便伸手去開車門。
“林染。”他忽然叫住她。
她動作一頓，回頭。
夜色在他身後鋪成濃重的背景，車內光線昏暗，將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勾勒得愈發深邃。他看着前方，聲音在密閉空間裏顯得低沉而清晰：“蘇婉清的舉報信，我收到了。”
林染心頭一凜，所有旖旎的心思瞬間褪去，只剩下慣有的警惕。“所以？”
“內容很精彩，指控你利用不明手段消極怠工，損害公司利益。”他語調平緩，聽不出喜怒，“附上了你近期準點下班，以及……我‘恰好’與你同時離開公司的監控截圖。”
林染攥緊了指尖，心底冷笑，果然來了。
“陸總打算如何處理？”她問，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清冷。
他終於轉過頭，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臉上，那裏面沒有了之前的探究與玩味，只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我給你三天時間。”
林染挑眉。
“三天內，如果你不能讓她‘主動’且‘合理’地消失在我的視線裏，”他微微傾身，壓迫感隨之而來，“那麼，我會按照公司流程，處理這份‘證據確鑿’的舉報。”
這不是偏袒，這是一場考驗。他將刀遞到了她手裏，看她敢不敢用，會不會用。他用最公事公辦的態度，將她推上了必須亮出爪牙的角鬥場。
一股混雜着被輕視的怒氣與被激起的鬥志涌上心頭。他果然還是那個冷漠的資本家，一切行爲最終都服務於他的“研究”和“掌控”。
“陸總不怕我‘強制’讓她休個無限期的長假，影響部門工作？”她反問，帶着一絲挑釁。
他低笑一聲，帶着掌控一切的從容：“那也是她的造化。我很期待你的‘研究報告’。”
林染推開車門，夜風灌入，吹散了她周身來自他的氣息。她站在車外，回頭看他，路燈在她眼中映出細碎而堅定的光。
“不會讓陸總失望的。”她一字一句，清晰說道。
車門關上，黑色的轎車無聲滑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見。
林染站在原地，直到車輛的尾燈徹底融入車流，才緩緩轉身，走向公寓大門。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劃過，撥通了趙小優的電話。
“小優，”她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異常冷靜，“收網行動，可以開始了。”
電話那頭傳來趙小優興奮又帶着點緊張的聲音：“早就準備好了！染染，你那邊怎麼樣？陸大魔王沒爲難你吧？”
林染走進電梯，看着鏡面裏自己微紅未褪的耳垂，語氣平淡無波：“他給了我一個不得不動手的理由。”
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林染照常上班，處理工作，面對蘇婉清時不時投來的、混合着嫉恨與窺探的目光，她只回以恰到好處的微笑。她在等，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蘇婉清顯然也按捺不住了。第二天下午，她抱着一摞文件，嫋嫋娜娜地走到林染工位旁，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林染，這部分數據陳總監急着要，我手頭有個更重要的客戶方案實在抽不開身，你能幫忙核對一下嗎？很簡單的，就是基礎數據匯總。”
林染抬眼，看着蘇婉清眼底那抹幾乎隱藏不住的算計，心中冷笑。這摞文件裏，恐怕夾帶着“驚喜”。
她不動聲色地接過，笑容溫婉：“好啊，婉清姐你去忙，交給我。”
蘇婉清滿意地離開了。林染翻開着文件，果然在中間幾頁，發現了夾帶的、帶有公司機密水印的技術文檔碎片。手段不算高明，但若她大意，沒有仔細翻看就直接處理，到時候“不慎泄露機密”的帽子扣下來，就是百口莫辯。
林染指尖輕輕拂過那帶着水印的紙張邊緣，眼底掠過一絲冷光。她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陸淮舟辦公室的直線。這個號碼，是他那次“研究”結束後，仿佛不經意地告訴她的。
“陸總，”她聲音平靜，“‘標本’請求進行一次臨場環境適應性測試。目標地點，數據中心外部走廊。時間，十分鍾後。”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他聽不出情緒的回答：“準。”
十分鍾後，林染拿着那摞“有問題”的文件，走向位於大廈另一端的數據中心，那裏人流量少，監控角度也存在幾個盲區。蘇婉清果然悄悄跟在了後面。
在即將轉過走廊拐角，進入監控盲區的前一刻，林染停住腳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從文件中抽出了那幾頁帶着機密水印的紙，低頭仔細看了看，然後，她做了一個明顯頓住的動作，隨即快速將這幾頁紙塞進了自己駝色風衣的內側口袋。
整個過程，被她身體角度巧妙遮擋，但在她側後方悄悄跟隨的蘇婉清，卻能透過縫隙，“剛好”看清她“藏匿”機密文件的動作。
蘇婉清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她立刻拿出手機，飛快地連續拍照。
林染仿佛毫無所覺，將剩下的文件整理好，若無其事地走進了數據中心，將文件交給負責同事籤收，然後空着手走了出來。
在她走回自己部門的路上，內部通訊軟件上，陸淮舟的消息跳了出來，只有一個簡短的單詞：「Interesting.（有趣）」
林染沒有回復。她知道，他一定在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注視着這一切。獵人放下了餌，而她，選擇將計就計，走進陷阱，再當着獵人的面，把陷阱改裝成了獵殺對方的囚籠。
當天下午，人事部和安保部的人一臉嚴肅地出現在創意部，直接走向蘇婉清的工位。
“蘇婉清女士，我們接到實名舉報，並掌握確鑿證據，顯示你涉嫌僞造證據、誣陷同事，並存在多次利用公司資源處理私人事務的行爲。請你現在立刻跟我們到會議室，配合調查。”
整個部門鴉雀無聲。蘇婉清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她猛地看向林染，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怨毒。
林染正低頭抿着趙小優遞過來的咖啡，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在蘇婉清被帶走調查，部門裏竊竊私語聲四起時，林染的手機屏幕亮起，來自「一世一雙人」的新消息：
「研究筆記更新：標本表現出優異的逆向思維與執行能力。副作用：觀測者心率出現非研究性異常波動。」
林染看着這條消息，指尖在冰涼的咖啡杯壁上輕輕摩挲。她刪掉消息，沒有回復。
窗外的陽光熾烈，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仿佛還殘留着昨夜車內，他俯身過來時，那清冽又危險的氣息。
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而她清楚地知道，當獵人開始記錄自己心跳的時候，獵物與獵手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