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搭在技術部小哥臂彎上的手,指尖瑩白,在宴會廳流轉的光線下,像是上好的瓷器。林染微微側頭,聽着對方磕磕巴巴地講解年會遊戲環節的構想,一縷碎發自她耳後垂落,輕輕掃過泛着淡粉的頰邊——那是方才舞蹈留下的餘韻。
她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傾聽式的微笑,耐心,甚至稱得上溫柔。
這畫面,落在遠處主桌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眸裏,不啻於一場明目張膽的挑釁。
陸淮舟指間的酒杯早已被無聲擱置在桌面,杯腳邊緣殘留着他一絲冰冷的指紋。他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端着酒水意圖上前攀談的某位高管腳步一頓,訕訕地退開了。
他看着她對別的男人笑,看着她因他而起的緋紅還未從頰邊褪盡,就對着另一個人展露慵懶的風情。胸腔裏那股無名火,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隱隱作痛。這感覺陌生又猛烈,遠超樣本脫離掌控的範疇,更像是一種領地被侵犯、所有物被覬覦的暴戾。
“陸總?”旁邊的特助敏銳地察覺到老板情緒不對,低聲詢問。
陸淮舟沒有回應,他的視線如同最精準的鎖定系統,牢牢釘在林染身上。他看到技術部小哥因她的靠近而紅透的耳根,看到她虛虛扶着對方胳膊引導動作時,那截纖細手腕在燈光下劃出的柔韌弧度。
這一切,原本都該在他的研究室裏,在他的注視下,由他獨自“觀測”和“記錄”。
現在,卻被一個無足輕重的男人分享了去。
那只他意圖納入羽翼下仔細研究的蝴蝶,不僅沒有安分停留,反而故意扇動着那對絢爛而危險的翅膀,在他劃定的領域邊緣,掀起一場只屬於她的風暴。
林染正耐心地給技術部小哥比劃那個轉身動作的重心轉移,眼角的餘光,卻精確地捕捉到了主桌方向那道幾乎凝成實質的視線。冰錐一樣,帶着穿透一切的銳利,釘在她的後背上,讓她裸露的肌膚泛起細密的戰栗。
她知道他在看。
她就是要他看。
心底那點因他之前的“研究”而積壓的鬱氣,在此刻化作了一種近乎惡劣的試探勇氣。她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在糾正對方姿勢時,指尖若有似無地輕輕點了一下技術部小哥的手臂關節處,聲音放得比平時更軟:“這裏,要這樣發力,對……”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那道冰冷的視線驟然加劇,幾乎要在她背上灼出兩個洞來。
林染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帶着一種刀尖跳舞的愜意與危險。
就在這時,她仿佛不經意般地,微微側過頭,目光穿越喧鬧的人群,精準地迎上了那道視線的源頭。
璀璨流轉的燈光在她眼中碎成星星點點的金芒,映襯着她眼底那抹未加掩飾的、清亮而挑釁的笑意。慵懶,隨意,卻又帶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在那一刹那凝固。周遭所有的聲音、光影都急速褪去,只剩下這兩道視線在虛空中悍然相撞,無聲交鋒。一邊是冰雪凜冽,帶着山雨欲來的壓迫;一邊是火焰明烈,跳動着不服管束的張揚。
陸淮舟清晰地聽到自己腦中那根名爲“理智”的弦,在她這記挑釁的回眸中,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脆響,徹底崩斷。
他不願承認,卻無法忽視——胸腔裏翻涌的這股陌生而滾燙的躁動,有個赤裸又直白的名字。
嫉妒。
這滋味,如同最烈的毒藥,灼燒着他的喉管,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看着林染轉回頭,繼續對那個礙眼的男人展露笑顏,看着那男人受寵若驚的樣子……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的破壞欲悄然滋生。他想走過去,扯開那個男人,將她牢牢禁錮在自己身邊,讓那雙映着燈火、狡黠又動人的眼睛裏,只倒映出他一個人的影子。
這念頭如此強烈,如此不合邏輯,完全違背了他最初將她視爲“研究樣本”的初衷。
“陸總,”特助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迫,“剛收到消息,技術部外圍防御系統監測到異常數據流試探,疑似……秦墨那邊的人。”
秦墨。
這兩個字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暫時壓下了陸淮舟胸腔裏那把因林染而燃起的邪火。他眸中的冰層重新凝聚,銳利如刀鋒。
那只躲在暗處窺伺的老鼠,終於按捺不住了麼。
他的視線再次投向林染所在的方向,只是這一次,少了純粹的占有欲,多了幾分冰冷的審視與權衡。秦墨的目標,會是她嗎?因爲她今晚那場匪夷所思、動搖了某種“規則”的舞蹈?
林染正示意技術部小哥自己嚐試一下動作,忽然,一股強烈的、被某種惡意鎖定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猝不及防地纏上她的脊背。
這與陸淮舟那種冰冷的、帶着占有欲的注視截然不同。這道視線,來自更遠處的陰影,貪婪,黏膩,充滿了算計,仿佛要將她從裏到外剖析幹淨。
是秦墨!
她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感到另一道強大的氣息驟然逼近。帶着熟悉的、冷冽的雪鬆香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將她周身那片被惡意浸染的空氣強行驅散。
陸淮舟不知何時已離開了主位,出現在她身側。他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片極具壓迫感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其中。他甚至沒有看那技術部小哥一眼,仿佛對方只是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染微微泛白的臉上,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的命令口吻,清晰地傳入她和旁邊剛做完動作、一臉茫然的技術部小哥耳中:
“遊戲環節取消。”
技術部小哥:“……啊?陸總?可是……”
陸淮舟終於吝嗇地分給他一瞥,眼神沒有任何溫度:“公司網絡安全預警升級,所有非必要外部連接暫停。你,”他的目光轉向林染,語氣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安排,“跟我來,有突發情況需要你協助處理。”
他沒有給林染任何拒絕的餘地,說完便轉身,朝着宴會廳側面的專用通道走去。那姿態,仿佛她本就該無條件服從。
林染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挺拔冷硬的背影,又感受了一下那道來自遠處、因陸淮舟的介入而似乎略微退縮的惡意視線。
前有狼,後有虎。
而她這個剛剛還在刀尖上愜意跳舞的“棋子”,似乎……一不小心,把水攪得更渾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對一臉呆滯的技術部小哥投去一個略帶歉意的眼神,隨即邁開腳步,跟上了前方那道散發着生人勿近氣息的身影。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未知的迷霧邊緣。
陸淮舟的腳步在通道入口處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像是確認她是否跟上。
林染看着他那副一切盡在掌握、連吃醋都帶着強勢掌控姿態的模樣,心底那點微妙的不爽和因秦墨視線而起的寒意奇異地混合在一起,催生出一種破罐破摔的勇氣。
她加快幾步,幾乎與他並肩,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清冷地開口:“陸總,您這算不算是……假公濟私?”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形似乎僵了一瞬,卻沒有回頭,只有一句更冷的回應隨風飄來,砸在她的耳膜上:
“林染,你似乎總是學不會,什麼叫‘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