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賓利如同一艘幽靈船，悄無聲息地滑入城市的車流。車窗外，是發布會結束後依舊沸反盈天的世界，無數記者正用最誇張的標題，將沈俊宇謀殺案的驚天內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遍江城的每一個角落。
而車窗內，卻是一片死寂。
顧薇薇蜷縮在寬大柔軟的真皮座椅一角，低着頭，肩膀微微聳動，發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餘光，去瞥身邊那個面無表情的女人。
顧清晏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靜地望着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她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側臉，此刻在明暗交錯的光影中，顯得愈發清冷，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白玉雕像。她不說話，不看她，甚至連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這種極致的沉默，比任何聲色俱厲的斥責，都更讓顧薇薇感到心驚肉跳。
她完全看不透。
看不透顧清晏此刻在想什麼，更看不透她爲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將自己這個“仇人”帶回家。難道，她真的像俊宇哥說的那樣，骨子裏還是那個心軟好騙的蠢貨，被自己幾滴眼淚、幾個響頭就打動了？
不，不對。
顧薇薇的心底升起一絲寒意。剛才在發布會門口，顧清晏看她的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個死人。可就在接到那條短信之後，一切都變了。那溫柔扶起自己的動作，那輕聲嘆息的話語，都演得天衣無縫。
可越是天衣無縫，就越是讓她感到恐懼。
她感覺自己不像是一個被姐姐原諒的妹妹，更像是一只被獵人微笑着請進陷阱的獵物。
“姐姐……”顧薇薇終於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試探着開口，聲音怯怯的，帶着濃重的鼻音，“我們……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顧清晏的目光依舊沒有從窗外收回，只是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回家。”
回家。
多麼溫暖的一個詞，此刻從她口中說出，卻帶着刺骨的寒意。
顧薇薇的心猛地一沉，她不敢再多問，只能繼續扮演着自己柔弱可憐的角色，將頭埋得更低。
而顧清晏的思緒，早已不在顧薇薇身上。她的腦海中，反復回放着十字路口的那一幕——那個氣質陰冷的年輕男人，那雙死寂如深淵的眼眸，以及那個詭異至極的微笑。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充滿了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惡意，仿佛與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她敢用自己的性命擔保，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從未見過這個人。
他是誰？
是沈鴻博派來的人？不像。沈家的走狗，她見過不少，身上都帶着一股子貪婪狠戾的匪氣，絕沒有那種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死寂與陰鬱。
那是……傅瑾硯的敵人？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顧清晏的心跳漏了一拍。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作爲傅瑾硯剛剛收入麾下的“棋子”，恐怕已經成了對方的目標。
思緒紛亂間，賓利車平穩地駛入了顧家別墅的大門。
管家陳伯早已帶着傭人們在門口等候。當他看到顧清晏從車上下來時，臉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小姐，您回來了。”
然而，當他看到跟在顧清晏身後，低着頭、一副受氣包模樣的顧薇薇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警惕與厭惡。
“大小姐，這……”
“陳伯，”顧清晏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平淡，“薇薇以後就住在這裏了。給她收拾一間客房出來。”
“客房？”陳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大小姐，那二小姐她以前的房間……”
“她不是二小姐。”顧清晏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從今天起，顧家，只有我一位大小姐。顧薇薇，是客人。”
此話一出，全場皆靜。
所有傭人都低下頭，不敢作聲，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們知道，顧家，是真的要變天了。
而顧薇薇的身體，則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猛地一僵。她那張埋在發絲間的臉，因爲極致的屈辱而漲成了豬肝色。
客人？
她竟然說自己是客人！
這個賤人！她怎麼敢！她怎麼敢如此羞辱自己！
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勉強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顧清晏，聲音裏充滿了委屈：“姐姐……我知道錯了，您怎麼罰我都可以，只是……這裏也是我的家啊……”
“你的家？”顧清晏終於轉過身，正眼看向她。她的目光很平靜，卻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
“顧薇薇，你是不是忘了，你和你母親，都姓劉。這座別墅的房產證上，自始至終，都只有我母親和我顧清晏的名字。什麼時候，這裏成了你的家？”
一番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顧薇薇的臉上，讓她所有的僞裝都差點碎裂。
“我……”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陳伯，”顧清晏不再理會她，徑直對管家吩咐道，“一樓最東邊那間儲物室旁邊的小客房，收拾一下讓她住進去。裏面的東西，都換成最普通的。另外，派兩個傭人，二十四小時‘照顧’好這位客人，別讓她在家裏亂走，磕着碰着了。”
陳伯是何等的人精，立刻就明白了顧清晏話裏的意思。所謂的“照顧”，不過是監視的另一種說法。
他恭敬地躬身道：“是，大小姐，我明白了。”
說完，他便對顧薇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語氣雖然客氣，眼神卻冰冷無比：“顧小姐，請跟我來吧。”
顧薇薇的身體氣得簌簌發抖。一樓最東邊的客房？那不是下人房旁邊最小、最偏僻的房間嗎？讓她住那裏，跟把她當成傭人有什麼區別！
可是，她能反抗嗎？
不能。
她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顧清晏。對方已經轉過身，留給她的，只有一個決絕而冷漠的背影。
顧薇薇死死地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她在心中瘋狂地咆哮着：
顧清晏，你等着！你今天給我的所有羞辱，來日，我一定會千倍百倍地還給你！
……
寬大的客廳裏，只剩下顧清晏一個人。
她緩緩地走到沙發前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備好的溫水，輕輕地抿了一口。
將計就計，留下顧薇薇這顆毒瘤，是傅瑾硯的指令，也是她自己的決定。沈鴻博那只老狐狸，在兒子被捕後，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反撲。而顧薇薇，就是他安插在自己身邊最鋒利的一把尖刀。
與其讓她躲在暗處伺機而動，不如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讓她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暴露在自己的監視之中。說不定，還能利用她，反向給沈鴻博傳遞一些……自己想讓他知道的“假消息”。
只是，這場引狼入室的遊戲，每一步，都必須走得萬分小心。
顧清晏放下水杯，拿出手機，撥通了張叔的電話。
“張叔，有兩件事需要你立刻去辦。”
“大小姐請吩咐。”
“第一，幫我查一個人。”顧清晏的目光變得幽深，“今天下午一點半左右，在世紀大道和解放路交叉口的紅綠燈處，有一輛黑色的奧迪A8，車牌號是江AXXXXX。我要知道，坐在後座的那個男人，是誰。”
她頓了頓，補充道：“他大概二十二三歲，穿着黑色風衣，臉色很蒼白，氣質……非常陰冷。查出他的一切，背景、身份、最近的動向，越詳細越好。”
“明白。”電話那頭的張叔立刻應下。
“第二件事，”顧清晏的聲音冷了下來，“顧薇薇住進來了。我要你找最專業的人，在她房間裏，安裝最高規格的竊聽和監控設備，不能留下任何痕跡。我要知道她每天說的每一句話，見的每一個人，發的每一條信息。”
“是，大小姐。”張叔的聲音裏透出一絲凝重，“那……要不要在她身上……”
“不用。”顧清晏果斷地拒絕了，“她現在戒心很重，在她身上動手腳，容易被發現。先從房間開始，慢慢來。”
“我明白了。”
掛斷電話，顧清晏緩緩地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棋盤，已經擺好。
棋子，也已各就各位。
沈鴻博，你準備好，接我這第二招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