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西風坐在季氏集團頂樓辦公室的黑暗中,只有電腦屏幕發出的幽光映亮他緊繃的側臉。海外傳來的最新資料更加詳實,幾乎構築了一條完整的、指向明確的證據鏈雛形。僞造銀行流水,內部系統權限的異常調用記錄,資金經由張宏遠關聯賬戶的短暫停留……每一環都像冰冷的齒輪,咬合出“宋國誠冤案”這個殘酷的結論。
而沈居安那邊也有了進展。李國明找到了,在一個南方沿海小城,深居簡出,身體狀況確實不佳。沈居安的人初步接觸,老人反應激烈,諱莫如深,只反復說“過去的事了,不想再提,惹不起”。這種恐懼,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證詞。
惹不起。這三個字像針一樣扎在季西風心上。惹不起的是誰?是他季西風的父親,季成剛嗎?
他閉上眼,腦海裏是宋晚清冷的眉眼,是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紅痕,是那個雨夜她決絕撕碎機票的背影。十年,他活在一場由恨意支撐的幻夢裏,而她,可能一直清醒地活在由他家族造成的痛苦廢墟裏。
“砰!”
一聲悶響,他緊握的拳頭終究還是砸在了堅硬的紅木辦公桌上,指關節瞬間紅腫起來,疼痛卻奇異地讓他混亂的思緒清晰了一些。
不能慌。不能亂。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的情況,如同一場雷暴前的死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必須知道父親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是默許,是推動,還是……主謀?
他需要回一趟老宅。不是試探,而是攤牌。他需要親眼看着父親的眼睛,問他一句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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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老宅的書房,氣氛比上一次更加凝滯。
季成剛依舊坐在那張象征着權威的紅木書桌後,但這一次,他沒有戴老花鏡,手裏也沒有文件。他只是看着季西風,目光深沉,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安的平靜。
“這麼晚過來,有事?”季成剛先開了口,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季西風沒有坐下,他站在書桌前,挺拔的身影在燈光下投下一道壓迫感十足的陰影。他直接將一份打印出來的、關鍵信息被模糊處理的海外簡報復印件,甩在了書桌上。
“爸,‘翠湖園’項目,宋國誠的案子,您到底知道多少?”他的聲音不高,卻像繃緊的弓弦,帶着一觸即發的危險。
季成剛的目光掃過那份文件,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緩緩抬起眼,看向兒子,嘴角甚至牽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看來,你翅膀硬了,開始查你老子了?”
這種反應,讓季西風的心徹底沉了下去。沒有否認,沒有驚訝,只有一種被冒犯的、居高臨下的從容。
“我只想知道真相!”季西風逼近一步,雙手撐在桌沿,身體前傾,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父親,“這裏面提到的僞造證據,資金流向,還有那個關鍵審計師李國明的突然‘病退’!這些,您怎麼解釋?”
季成剛與他對視着,眼神銳利如鷹,沒有絲毫閃躲。書房裏只剩下父子兩人粗重交織的呼吸聲。
幾秒的死寂後,季成剛忽然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裏帶着一種歷經風浪後的冷酷與漠然:“西風,你是我季成剛的兒子。季家能有今天,不是靠天真和心慈手軟換來的。這個世界,尤其是商場,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邊,背對着季西風,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宋國誠,他擋了路。”季成剛的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太固執,太不懂變通。‘翠湖園’那塊肥肉,多少人盯着?他非要堅持他那套費時費錢的所謂‘高標準’,斷了多少人的財路?他不下去,很多人睡不着覺。”
季西風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凍結。他聽着父親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談論着如何將一個可能無辜的人推向深淵。
“所以……就僞造證據,把他送進監獄?甚至……可能逼死他?”季西風的聲音因爲極致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顫抖。
季成剛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只是眼神裏多了幾分警告的意味:“西風,注意你的措辭。證據是真是假,法院自有公斷。至於他承受不住壓力,那是他自己的問題。成王敗寇,自古如此。”
“那宋晚呢?!”季西風猛地低吼出來,積壓了整晚,不,積壓了十年的情緒在這一刻幾乎決堤,“她當年才多大?!她做錯了什麼?!要承受這些?!”
提到宋晚,季成剛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但那不是愧疚,而是一種混雜着厭煩和冷厲的東西:“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該碰,什麼不該碰。如果她足夠聰明,就該學着安分守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上躥下跳,試圖翻那些陳年舊賬。”他盯着季西風,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西風,我希望你記住,你姓季。季家的聲譽,季家的利益,高於一切。不要被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蒙蔽了眼睛,做出了不理智的選擇。”
無關緊要……
季西風看着父親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着他眼中那份根深蒂固的、對他人命運的漠然,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髒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明白了。從父親這裏,他得不到懺悔,得不到真相,只能得到冰冷的現實和赤裸裸的警告。
他忽然覺得很累,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疲憊。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那眼神裏包含了太多東西——失望、憤怒、痛苦,還有一絲徹底決裂的冰冷。
然後,他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書房,離開了這座令人窒息的老宅。
季成剛看着兒子消失在門口的背影,臉上的平靜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眼神陰沉下來。他走到書桌前,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給我盯緊西風,還有……宋晚那邊,再加點料,讓她知道,翻舊賬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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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宋晚正在反復研究那份匿名郵件裏的通訊記錄片段。
“季先生的意思……”這幾個字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裏盤旋。
雖然還沒有鐵證,但這無疑是迄今爲止,最接近核心的證據。證明了她父親的案子,背後確實有季成剛的黑手。
是誰發給她的?目的是什麼?借刀殺人?還是……真的想幫她?
她嚐試追蹤郵件來源,但對方顯然做了充分的反追蹤處理,一無所獲。
這種被人暗中窺視、無法掌控全局的感覺很糟糕。但這份“禮物”,她又無法拒絕。
她將通訊記錄中的關鍵信息提取出來,與她之前收集的關於城西地面塌陷事件的資料放在一起對比。時間線上,城西事件的處理,正好在“翠湖園”項目啓動前不久。而通訊記錄裏提到的“老規矩”,是否指的就是處理這類“麻煩”的標準流程?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逐漸成形。她需要找到一個突破口,一個既能證實父親清白,又能將季成剛牽連出來的突破口。李國明是關鍵,但季西風已經在查了,而且打草驚蛇。或許,可以從城西舊案入手?如果能證明宏遠建設在更早的項目中就存在嚴重問題並被掩蓋,那麼季成剛在“翠湖園”項目上陷害她父親的動機就更充分,也更容易找到證據鏈條的薄弱環節。
她拿起電話,撥給了林修文。有些涉及舊日檔案和體制內關系的事情,林修文的人脈或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修文,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幫忙……”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堅定。
暗流在夜色下洶涌,各方力量都在悄然調動。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緊。而網的中心,是那段塵封了十年的冤屈,和兩個被命運殘酷捉弄的、傷痕累累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