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三遍,天色已然大亮。何薇安從床沿邊驚醒,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睡着的。第一時間,她立刻伸手探向慕容熙的額頭。溫度正常,不再像昨夜那般冰涼徹骨。再俯身細聽,呼吸平穩悠長,雖然依舊昏迷,但那股縈繞不散的死亡氣息似乎淡去了許多。
心中那塊懸了一夜的大石,終於稍稍落地。
她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發現父母已經起身,正坐在堂屋的矮凳上低聲說着什麼。見她出來,兩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帶着一種復雜的、欲言又止的情緒。
何薇安走到他們面前,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挺過來了,傷勢穩住了。藥,沒有白用。”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父母略顯不安的臉,繼續道,“地,我也要繼續種下去。那是我們唯一的活路。”
何父嘴唇動了動,習慣性的悲觀讓他想說“這地種了也未必有收成”,但看着女兒蒼白憔悴卻異常執拗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何母則只是擔憂地看着女兒,又看看屋內,怕她身體撐不住。
何薇安沒有再多言,而是示意父母跟她來到院中。她指着昨夜自己耗盡力氣清理、翻整出來的那一小塊土地,聲音不高,卻字字敲在父母心上:“這塊地,我一個人也能慢慢弄。但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更不是我一人的命。爹,娘,你們難道不想……等到哪天徹底清醒過來時,能看見自家地裏長出點實實在在的東西嗎?”
她回到屋裏,取出那包視若珍寶的種子,在父母面前小心翼翼地攤開掌心。那些幹癟的種子在晨光下顯得平凡無奇,卻承載着無限的希望。
“這不是求神拜佛,指望天上掉餡餅。”她的聲音帶着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這是咱們自己能抓住的東西。我知道怎麼翻土,怎麼下種,怎麼照料。咱們全家一起,就試這一次,行嗎?”
何父沉默了。他看着女兒掌心那些微小的種子,又想起她這幾日不顧自身背回傷者、徹夜不眠熬藥守護的模樣,那股拼勁,是他這個被生活壓彎了腰的父親早已遺失的。良久,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終於啞聲開口:“……那就,試試吧。”
簡單的早飯後,何家小院迎來了久違的集體勞作。
何父默默扛起了那把相對完好的鐵鋤,走到劃定的地塊前,雖然動作因久病而顯得有些遲緩,但每一次揮下都帶着扎實的力道。何母則坐在院牆邊的小凳上,就着陽光,仔細地將種子按大小和種類稍作分揀,枯瘦的手指動作輕柔。連何小弟也受到了感染,興奮地搬來一個破舊的籮筐,跑來跑去幫忙運送翻出來的石塊和雜草根。
何薇安是總指揮,也是主力。她一邊示範着如何開出深淺適宜的壟溝,如何保持株距,一邊自己也揮汗如雨地幹着。汗水很快浸溼了她額前的碎發,順着臉頰滑落,她也只是用袖子隨意一抹,手上的水泡破了又磨出新的,她也渾然不覺。
勞作中途,一家人圍坐在院裏那棵老槐樹下短暫的休息,喝着碗裏淡淡的涼水。何父看着眼前這片被一家人合力翻整過的、散發着新鮮泥土氣息的土地,眼神有些恍惚,低聲道:“好久……沒這麼一家人一起下地幹活了。”
何母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臉上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極淡的、卻真實的笑意,輕聲接話:“是啊,累是累點,可心裏頭……好像反倒輕快了些。”
何小豆聽不懂大人話裏的感慨,只興奮地蹦跳起來,嚷嚷着:“我去拿水壺!我要給地裏澆水!”
何薇安由孤身奮戰的堅韌,轉變爲了凝聚家庭的核心引領者。雖然身體疲憊不堪,但她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明亮。章節結束時,她正蹲在院中,指尖輕輕撫過剛剛播下種子的溼潤土壟,仿佛在感受其中孕育的生機。
何父的態度完成了從質疑到主動參與的轉變,心理防線徹底鬆動。他靠在鋤頭柄上喘息着,目光落在女兒專注的側影上,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何母則在勞作中恢復了些許氣力,重新找到了參與家庭生活的感覺。她默默地收拾着散落的小工具,嘴角帶着一抹久違的、微弱的笑意。
何小弟初次參與家庭重大勞動,充滿了孩童的好奇與成就感,歡快地跑回屋裏去取水壺,迫不及待地想爲這片新地貢獻自己的力量。
慕容熙依舊在屋內昏睡,未曾蘇醒。但他的傷勢穩定,呼吸平穩,無形中成爲了這個家庭態度轉變、氛圍回暖的間接見證者。
何薇安立於田壟邊,仰頭望向逐漸升高的太陽,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估算着日照的強度和時辰。心中已然在籌劃下一步尋找水源,全家人依舊在自家小院之中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