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最後那句冰冷的“既然這是你想要的”,在蘇念禾腦海中反復回響,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着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她維持着接聽電話的姿勢,直到手臂發麻,才像一尊失去支撐的雕塑,緩緩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校服傳來,卻遠不及她心中的寒意。
他真的生氣了,失望了。這不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可爲什麼心會這麼痛,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塊?
第二天是暑期補習班開課的日子。母親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和紅腫未消的眼睛,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念禾,要是不舒服,今天就別去補課了,在家休息一天。”
“不用了,媽。”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聲音沙啞,“我沒事,可能就是有點感冒。”
她需要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充滿顧言痕跡的房間。她需要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獨自舔舐傷口,並完成那件她必須做的事情。
補習班設在星城老城區的一所中學裏,教室的牆壁斑駁,吊扇在頭頂吱呀作響,帶着暑氣的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混着少年們汗水的味道和試卷的油墨氣息。蘇念禾選了個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攤開書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窗外的梧桐樹枝葉茂密,陽光透過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她怔怔地看着,想起顧言曾說過,江州他學校的林蔭道上,種的都是香樟樹。他說,夏天的時候,香樟樹會開出細小的黃綠色花朵,風一吹,像是下了一場溫柔的雨。
他們之間的距離,何止是香樟與梧桐的區別。
羅倩的短信,像是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總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發出致命一擊。就在她望着窗外發呆時,手機在手心震動了一下。
還是那個陌生的號碼。
“他明天有重要的物理競賽模擬考。希望你不要再發任何消息影響他。如果你真的爲他好,就該知道怎麼做。”
看,連他明天的行程,她都了如指掌。她存在於他的現實世界裏,分享着他的壓力和榮光。而自己呢?除了帶來不必要的紛擾和情緒負擔,還能給他什麼?
蘇念禾閉上眼,深吸了一口燥熱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絲猶豫也消失了。那個在她心中盤旋了無數個日夜的念頭,終於徹底落地生根——放手。
她必須放手。用一個他無法反駁、甚至可能會讓他憎恨她的理由,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整個下午的課,她都在構思那個謊言。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心中用燒紅的烙鐵燙下印記,疼得她指尖發顫。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不舍,不能讓他察覺到背後的苦衷。她必須表現得足夠真實,足夠……殘忍。
時機要選在他考試結束後。不能影響他考試,這是她最後的底線,也是她唯一能爲他做的、微不足道的體貼。
第二天晚上,蘇念禾蜷縮在補習班提供的臨時宿舍床上。同屋的女孩已經睡着,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窗外,星城的夜空沒有幾顆星星,只有遠處商業區的霓虹燈映紅了半邊天,透着一股虛假的熱鬧。
她的手心裏全是冷汗,緊緊攥着那部舊手機。她在等。等着顧言考試結束,等着他或許會像往常一樣,帶着輕鬆或疲憊,向她發來消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想象着他走出考場的樣子,是皺着眉頭思考某道錯題,還是帶着考完試後的釋然?他會不會,也在期待着和她說說話?
手機屏幕,終於亮了。
是顧言發來的消息。語氣輕快,帶着久違的活力。
“念禾!模擬考結束了!感覺還不錯,最後一道大題居然和我前幾天練過的一個題型很像!總算沒白熬夜。你睡了嗎?”
看着那一行行充滿分享欲的文字,蘇念禾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模糊了屏幕。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略帶得意的笑容,能感受到他迫切想與她分享喜悅的心情。他曾說過,所有的快樂,只有經過她的分享,才會變得完整。
而現在,她要用最殘酷的方式,親手打碎這一切。
她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冰冷的屏幕上,暈開了那些讓她心碎的文字。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嚐到一絲血腥味,才勉強壓制住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嗚咽。
對不起,顧言。對不起。
她在心裏默念了無數遍道歉,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顫抖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對話框裏敲下了那句她練習了無數遍的、足以將他們之間所有美好都摧毀的謊言:
“顧言,我們分手吧。對不起,我喜歡上了補課班的一個同學,他…就在我身邊。”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她心尖上剜下來的肉。發送鍵按下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也隨之被抽離,整個世界在她眼前轟然倒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
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屏幕,不敢等待任何可能的回復。巨大的心痛和負罪感讓她如同驚弓之鳥。她以最快的速度關掉手機,顫抖着手取出電池和電話卡,仿佛這樣就能徹底切斷與那個世界的聯系,也切斷自己所有反悔和軟弱的機會。
做完這一切,她像一具被掏空的軀殼,癱倒在冰冷的床板上。她用被子死死蒙住頭,牙齒緊緊咬住被角,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着,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任由滾燙的淚水浸溼了枕頭。
她成功了。她用最拙劣的謊言,推開了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光。
而她不知道的是,幾乎在她關機的同時,那部被她丟棄在床角的、失去了電池的手機,漆黑的屏幕上方,一個微小的紅色指示燈,正以一種異常急促的頻率,瘋狂地閃爍起來,仿佛一顆瀕臨爆炸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