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電池被重新裝好的瞬間,熟悉的開機音樂響起,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蘇念禾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微微顫抖,仿佛即將觸碰的不是冰冷的玻璃,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分手後的第三天,她還是沒能忍住。
這三天,時間仿佛失去了固有的流速,時而粘稠緩慢,讓她在每一個熟悉的場景裏重溫與顧言相關的記憶,時而又快得驚人,一整天在渾渾噩噩中便溜走了。她去補習班,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鬱鬱蔥蔥的梧桐樹,會想起他描述的江州香樟;她低頭吃飯,會想起他曾吐槽學校食堂的菜品,然後興致勃勃地給她推薦江州的小吃;她夜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耳邊似乎還能回響起他帶着困意、卻依舊溫柔的“晚安”。
生活變成了一部被抽走所有色彩和聲音的默片,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蒙蒙的空洞。沒有了那個每天定時響起的消息提示音,沒有了那個可以分享一切瑣碎日常的人,她的世界安靜得可怕,也空曠得可怕。那種無處不在的缺失感,比任何正面的痛苦都更令人難以忍受,它像空氣一樣包裹着她,緩慢而持續地消耗着她的生命力。
悔恨,是比思念更凶猛的浪潮,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將她徹底淹沒。她一遍遍復盤自己提出分手的過程,那個荒謬的、關於“喜歡上補課班同學”的謊言,此刻想來簡直愚蠢透頂。她爲什麼要選擇最傷人的一種方式?爲什麼不肯相信他,不肯把壓力和恐懼坦誠相告?她以爲自己是在犧牲,是在爲他掃清障礙,可這自以爲是的“爲他好”,帶來的結果卻是雙方都墜入痛苦的深淵。
開機動畫結束,屏幕亮起,顯示出桌面。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即將潛入深水的人,點開了那個藍色的QQ圖標。
登錄成功。
下一秒,手機像是得了瘧疾一般,開始瘋狂地、持續地震動起來。提示音連成一片,密集得讓人心驚肉跳。屏幕被源源不斷彈出的消息提醒占據,幾乎卡死。
蘇念禾的心髒驟然縮緊,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眼睜睜地看着對話框右上角的未讀消息數字從幾十跳到幾百,那個熟悉的、此刻卻讓她不敢直視的頭像,被頂在了列表的最上方,旁邊鮮紅的數字標識觸目驚心。
他找過她。在她關機的那幾十個小時裏,他發了瘋似的找過她。
巨大的恐慌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攫住了她。她幾乎能透過這冰冷的屏幕,看到那個驕傲優秀的少年,是如何放下所有的尊嚴,一遍遍發出這些近乎泣血的呼喊。
她顫抖着手指,點開了那個對話框。
最上面的消息,時間戳是她關機後不久的深夜。
“念禾,你是在開玩笑的對不對?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接電話!求你接電話!”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那個同學是誰?!”
“是因爲我最近太忙忽略了你嗎?我改!我以後每天都抽時間陪你,好不好?”
“是因爲那些流言嗎?是因爲羅倩嗎?你告訴我,我去解決!”
“念禾,回我一句話,哪怕只是一個句號……”
消息一條條向下滾動,時間從深夜持續到凌晨,他的語氣從最初的震驚、質問,逐漸變成了混亂的懇求、卑微的乞討。那些文字裏透出的絕望和痛苦,像一把把燒紅的匕首,狠狠刺穿着蘇念禾的心。
她看到他說:
“我做不到…我不能沒有你…”
“沒有你,我努力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求你了…別這樣對我…”
“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你告訴我我哪裏不好,我改,我什麼都改…”
她看到他在凌晨四點,發來一段長長的語音。她點開,聽到的不是話語,而是他壓抑不住的、低沉的哽咽聲,背景是死一般的寂靜。那聲音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呼吸。
最後幾條消息,時間停留在昨天白天,語氣已經變得支離破碎,帶着一種心如死灰的疲憊:
“頭像換了啊……也好。”
“蘇念禾,祝你幸福。”
“再見。”
“再見”這兩個字,像最終落下的鍘刀,斬斷了她所有殘存的僥幸。
蘇念禾再也控制不住,她用被子死死捂住嘴,壓抑着爆發出嗚咽,眼淚決堤般涌出,瞬間浸溼了枕巾。她蜷縮起身體,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承受着這遲來的、排山倒海般的懲罰。
她終於清晰地認識到,她所謂的“爲他好”,給他帶來的,是怎樣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她不僅推開了他,還用最殘忍的方式,踐踏了他毫無保留捧到她面前的真摯感情。
羅倩贏了。她成功地利用了蘇念禾的自卑和懦弱,用現實的壓力和精準的離間,逼她親手毀掉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嘯,將她徹底吞沒。她恨不得穿越回幾天前,狠狠打醒那個自作聰明的自己。什麼差距,什麼壓力,什麼前途!如果失去他,她的世界早已黯淡無光,那些又有什麼意義?
她盯着屏幕上那最後一句“再見”,心髒一陣劇烈的抽痛。不,她不能就這樣結束。她不能讓他帶着這樣的誤解和傷痛離開。她必須告訴他真相,必須祈求他的原諒。哪怕他不再要她,哪怕他恨她,她也必須讓他知道,那個謊言並非出自她的本心,她從未停止過愛他。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變得無比強烈,幾乎壓倒了所有的羞恥和恐懼。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擦幹模糊視線的淚水,手指顫抖着,卻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開始在對話框裏輸入。
她要告訴他一切。關於羅倩的短信和照片,關於論壇的帖子,關於她內心的恐懼、掙扎和愚蠢的決定。她要撕開自己所有的僞裝,把最真實、最不堪的內心袒露在他面前。
長長的文字,夾雜着淚水和懺悔,被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出來。這像是一份遲來的懺悔錄,也像是一根最後的救命稻草。
寫完最後一個字,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按下了“發送”鍵。
信息狀態顯示“發送成功”。
然後,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屏幕那頭,沒有任何回應。那個曾經會爲她秒回的頭像,此刻安靜得可怕。
她緊緊攥着手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裏煎熬。
他看到了嗎?
他會不會根本不想再看她的任何消息?
他……還會原諒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