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的車駛進望湖小區時,夜已經深了。路燈在柏油路上投下長長的光暈,偶爾有晚歸的居民牽着狗走過,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被拉得格外清晰。
他今天沒讓司機跟着,自己開了輛低調的黑色SUV。從公司出來後,他在車裏坐了很久,煙盒空了小半盒,車窗上凝着一層薄薄的水汽。腦子裏反復回放着林晚星在辦公室裏的樣子——她泛紅的耳垂,緊抿的嘴唇,還有聽到表白時那雙驟然睜大的、像受驚小鹿般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今天太冒失了。以林晚星的性子,大概率會被嚇得不知所措。可他控制不住,那種想要把心意攤開在她面前的沖動,像被壓抑了太久的火山,終於找到了噴發的出口。
“程宇啊程宇,你也有今天。”他對着後視鏡裏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苦笑。商場上雷厲風行、從不感情用事的程總,在一個女孩面前,竟然會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患得患失。
車子停在3號樓樓下。這棟樓是小區裏爲數不多的小高層,他的公寓在18樓,視野開闊,能看到遠處公園的輪廓。當初買下這套公寓,就是看中了這裏的安靜,沒想到現在卻成了他離林晚星最近的地方——他那位只在搬進來時打過一次照面的鄰居,就是林晚星。
這事說起來也算巧合。他搬進來半年,鄰居一直空置着,直到上個月,物業說隔壁終於租出去了,是個年輕女孩。他沒太在意,直到那天在公園遇到林晚星,後來又在公司看到她的住址登記,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那個鄰居就是她。
這個發現像顆投入心湖的石子,讓他偷偷樂了好幾天。他甚至刻意在下班時間“偶遇”過幾次,可惜都沒碰到。今天要不是在辦公室說了那些話,他大概還會繼續維持這種“不知情”的狀態,像個小偷一樣,守護着這個藏在心底的秘密。
程宇鎖好車,走進單元樓。電梯裏只有他一個人,鏡面倒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只是眉宇間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期待。他按下18樓的按鈕,指尖在冰冷的金屬面板上輕輕摩挲着。
不知道她現在在家嗎?
是不是也在想白天他說的話?
會不會覺得他太唐突,以後在公司都不敢跟他說話了?
一連串的念頭在腦海裏盤旋,讓他原本沉穩的心跳也亂了節奏。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18樓,門緩緩打開。走廊裏的聲控燈因爲他的腳步聲亮起,暖黃色的光線下,能看到1802的門緊閉着——那是林晚星的家。
程宇的腳步頓了頓,目光在那扇門上停留了幾秒。門把手上沒有掛任何裝飾,門楣上也沒有像其他人家那樣貼福字或對聯,幹淨得像從未有人住過,卻又在門墊上放着一雙粉色的拖鞋,泄露了主人的痕跡。
他深吸一口氣,收回目光,走到隔壁的1801,掏出鑰匙打開門。
“汪!汪!”
門剛開一條縫,一個毛茸茸的大東西就撲了過來,差點把他撞個趔趄。阿拉斯加年糕興奮地搖着尾巴,用大腦袋蹭着他的褲腿,舌頭伸得老長,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像是等了他很久。
“好了好了,我回來了。”程宇笑着揉了揉年糕的腦袋,脫下西裝外套扔在玄關的衣架上。年糕的毛很軟,帶着點陽光曬過的味道,蹭得他手心發癢。
他換了鞋走進客廳,年糕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像個黏人的小尾巴。客廳裏的燈是感應式的,他走進去就自動亮起,暖白色的光線照亮了空曠的房間。這套公寓是精裝修的,家具家電一應俱全,卻總顯得少了點人氣,大概是因爲常年只有他和年糕住的緣故。
程宇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水,靠在吧台上慢慢喝着。年糕趴在他腳邊,把頭擱在他的鞋上,發出滿足的呼嚕聲。他低頭看着年糕毛茸茸的腦袋,突然就想起了林晚星的淘淘。
那只和年糕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阿拉斯加,性格卻好像更活潑些。第一次在公園見面時,淘淘拖着林晚星跑,差點把她拽倒,那慌慌張張又帶着點無奈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後來在公司樓下見過幾次,淘淘每次看到他都搖着尾巴撲過來,熱情得像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他甚至有點嫉妒。嫉妒淘淘能每天陪着林晚星,嫉妒它能肆無忌憚地蹭她的臉,嫉妒它能成爲她生活裏那麼重要的一部分。
“你說,她會不會也在想你啊?”程宇低頭戳了戳年糕的耳朵,語氣帶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幼稚。
年糕“嗷嗚”叫了一聲,像是在回應他。
程宇笑了笑,放下水杯,走到陽台。陽台正對着小區的中心花園,此刻花園裏空無一人,只有幾盞路燈亮着,像孤獨的哨兵。他想起林晚星說,她經常晚上帶着淘淘來花園散步。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是在畫畫,還是在陪淘淘玩?
有沒有哪怕一秒鍾,想起過他?
他掏出手機,點開和林晚星的聊天界面,手指在輸入框裏敲敲打打,刪刪改改。
“到家了嗎?”——太刻意了。
“今天的事,對不起,嚇到你了。”——太卑微了。
“年糕想淘淘了,什麼時候有空一起遛狗?”——太迂回了。
最後,他什麼都沒發,只是對着屏幕上她的頭像看了很久。那是她和淘淘的合照,她笑得眉眼彎彎,陽光落在她臉上,美好得像一幅畫。
程宇關掉手機,靠在陽台的欄杆上,看着遠處的燈火。城市的夜景很美,萬家燈火像散落的星辰,卻沒有一盞是爲他而留的溫暖。他突然覺得有點孤單,這種孤單在遇到林晚星之前從未有過。
以前他覺得,一個人住挺好,自由,清淨,不用遷就任何人。可現在,他卻開始想象,如果這個家裏有林晚星的話,會是什麼樣子。
她大概會在客廳的牆上貼滿自己畫的插畫,把沙發上堆滿毛茸茸的抱枕;她大概會在廚房裏研究新的菜譜,雖然可能會把廚房弄得一團糟;她大概會和年糕一起趴在地毯上看電影,笑得像個孩子……
那樣的畫面,光是想想,就讓他覺得心裏暖暖的。
他想讓這幅畫面變成現實。
程宇回到客廳時,年糕已經趴在沙發上睡着了,肚子隨着呼吸一鼓一鼓的。他走過去,拿起旁邊的毯子,輕輕蓋在它身上。
手機在這時震動了一下,他心裏一動,連忙拿起來看,卻發現是助理發來的工作匯報,說明天上午的會議資料已經整理好,發到了他的郵箱。
他有點失落,回復了句“知道了”,就把手機扔在了茶幾上。
他走到書房,打開電腦,卻沒心思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件。屏幕的反光映出他疲憊的臉,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書架前。
書架上除了一些商業管理類的書籍,還有幾本畫冊,都是林晚星的作品。有她在大學時獲獎的插畫集,有她爲兒童繪本畫的插畫,還有一本是她剛進公司時,作爲入職禮物送給他的——一本關於阿拉斯加雪橇犬的畫冊,每一頁都畫得生動有趣。
他拿起那本畫冊,坐在地毯上慢慢翻着。畫冊的最後一頁,畫着兩只阿拉斯加在雪地裏奔跑,背景是漫天飛舞的雪花,角落裏有一行小小的籤名:林晚星。
程宇的指尖輕輕拂過那行籤名,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他想起今天在辦公室,他問她覺得自己怎麼樣,她緊張得說不出話,只會說“您很厲害”“您有愛心”。其實他想告訴她,在他眼裏,她才是最特別的存在。
她的善良,她的才華,她的認真,她的偶爾的小迷糊……所有的一切,都讓他心動。
他把畫冊放回書架,走到窗邊,又看了一眼隔壁的窗戶。1802的燈暗着,大概是不在家。
他不知道林晚星回了軍區大院,更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家裏,對着畫稿上的兩個小人影發呆。他只是覺得,今晚的夜好像格外長,等待的時間也格外慢。
***林晚星是第二天下午才從軍區大院回到望湖小區的。
早上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昨晚竟然抱着枕頭笑到睡着,臉頰還有點發燙。媽媽許雲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二哥林逸更是擠眉弄眼地問她“是不是有情況”,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沒敢多待,吃過午飯就以“公司還有事”爲由,拉着淘淘溜了出來。淘淘在大院裏待了兩天,跟隔壁張奶奶家的金毛玩瘋了,回來的路上還蔫蔫的,趴在後座上不動彈。
“怎麼了淘淘?不想回家啊?”林晚星從後視鏡裏看了它一眼,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回去帶你去找年糕玩好不好?”
淘淘像是聽懂了,耳朵動了動,抬起頭“嗷嗚”叫了一聲。
車子停在小區樓下,林晚星牽着淘淘走進單元樓。剛按下電梯按鈕,就看到電梯門緩緩打開,程宇從裏面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空氣瞬間凝固了。
林晚星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淘淘的牽引繩。淘淘卻像是見到了老朋友,興奮地搖着尾巴撲過去,對着程宇“汪汪”叫了兩聲。
程宇也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他今天穿着一件淺灰色的羊絨衫,外面套着件黑色的風衣,少了幾分在公司的凌厲,多了幾分居家的溫和。看到淘淘,他眼底的驚訝褪去,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彎腰揉了揉淘淘的腦袋:“淘淘,好久不見。”
“程……程總?”林晚星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臉頰瞬間紅了。他怎麼會在這裏?難道他也住這個小區?
程宇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深邃:“你住這裏?”
“嗯……我住1802。”林晚星點點頭,手指緊張地絞着牽引繩。
程宇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原來他沒記錯。他指了指自己身後的方向:“我住1801。”
“啊?”林晚星愣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您……您是我隔壁鄰居?”
“嗯。”程宇點點頭,看着她震驚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搬來半年了,一直沒機會跟你打招呼。”
林晚星徹底懵了。她住在這裏快一個月了,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隔壁鄰居就是程宇?這也太巧了吧?
電梯門在這時緩緩關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拉回了她的思緒。她看着程宇,又看了看旁邊興奮的淘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你剛回來?”程宇先開了口,打破了沉默。
“嗯,剛從家裏回來。”林晚星點點頭,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淘淘身上。
“淘淘好像胖了點。”程宇的視線也落在淘淘身上,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
“是嗎?”林晚星低頭看了看淘淘,“可能是在我媽那裏吃太好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話題都圍繞着淘淘和年糕。林晚星漸漸放鬆下來,發現拋開“老板”和“員工”的身份,程宇其實挺隨和的,尤其是在聊到狗的時候,眼神裏的溫柔藏都藏不住。
“年糕在家嗎?”林晚星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說完就後悔了。
程宇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在,要不要上去坐坐?讓它們倆玩一會兒。”
林晚星的心跳又開始加速,下意識地想拒絕,可看着淘淘期待的眼神,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好啊。”
程宇的眼睛亮了亮,側身讓她先進電梯:“請。”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和一只狗,空間顯得有些狹小。林晚星能聞到程宇身上淡淡的雪鬆味,和他身上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讓她心慌的味道。她緊張地盯着電梯的數字,看着它一點點從1升到18,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
電梯門打開,程宇先一步走出去,打開了1801的門。年糕聽到動靜,立刻從屋裏撲了出來,看到淘淘,興奮得“汪”了一聲,兩只狗立刻湊到一起,互相聞着對方的味道,尾巴搖得像撥浪鼓。
“進來吧。”程宇側身讓她進來。
林晚星走進屋裏,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程宇的家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樣,沒有奢華的裝飾,反而很簡潔,黑白灰的主色調,家具都是線條流暢的現代風格,卻因爲陽台上養着的幾盆綠植,顯得不那麼冰冷。
“隨便坐。”程宇給她倒了杯水,“想喝什麼?茶還是果汁?”
“水就好,謝謝。”林晚星坐在沙發上,感覺有點拘謹。淘淘和年糕已經玩瘋了,在客廳裏追逐打鬧,發出歡快的叫聲。
“它們好像很投緣。”程宇坐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看着兩只狗,嘴角帶着笑意。
“嗯,可能是因爲長得太像了吧。”林晚星也笑了,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
兩人又聊了起來,從養狗的心得,聊到工作,聊到喜歡的電影和音樂。林晚星發現,程宇知道的東西很多,而且見解獨到,跟他聊天很有趣。她甚至忘了昨天他向她表白的事,像朋友一樣和他聊着天。
直到淘淘和年糕玩累了,趴在地毯上睡着了,客廳裏安靜下來,林晚星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裏待了快一個小時。
“啊,不好意思,打擾您這麼久了。”她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該回去了。”
“沒關系,我也很開心。”程宇也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深邃,“林晚星,關於昨天我說的話……”
林晚星的心跳瞬間又加速了,臉頰瞬間紅透。她就知道,躲不過去的。
她低下頭,手指緊張地絞着衣角,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程宇看着她慌亂的樣子,心裏嘆了口氣,放柔了語氣:“我不是逼你,只是想告訴你,我是認真的。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尊重你。”
林晚星抬起頭,撞進他溫柔的眼睛裏。那裏面沒有強迫,沒有施壓,只有滿滿的真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輕聲說道:“程宇,我……”
她剛想說什麼,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破了客廳裏的寧靜。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陳曦打來的。
“抱歉,我接個電話。”林晚星走到陽台接起電話。
“晚星,你在哪呢?”陳曦的聲音聽起來很着急,“陸澤言的宣傳圖出了點問題,甲方說有幾張需要修改,明天就要交,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什麼問題?我早上不是都發給你了嗎?”林晚星皺起了眉。
“是甲方臨時改了要求,說想要更活潑一點的風格,我跟他們溝通了半天,他們還是堅持要改。”陳曦的聲音很無奈,“實在不好意思,讓你跑一趟。”
“沒事,我馬上過去。”林晚星掛了電話,轉過身對程宇說,“抱歉,公司有點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我送你吧。”程宇立刻說。
“不用不用,我自己開車來的。”林晚星連忙擺手。
程宇也沒勉強,點了點頭:“路上小心。”
“嗯。”林晚星走到門口,抱起還在睡覺的淘淘,“那我先走了,謝謝您的水。”
“林晚星。”程宇叫住她。
林晚星回過頭,看着他。
“考慮得怎麼樣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問。
林晚星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看着他,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我還沒準備好。”
程宇的眼底閃過一絲失落,卻還是笑了笑:“沒關系,我等你。”
林晚星的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有點疼,又有點暖。她沒再說什麼,抱着淘淘快步走出了門。
看着關上的門,程宇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走到陽台,看着林晚星的車駛出小區,才轉過身,靠在欄杆上,輕輕嘆了口氣。
沒關系,他有的是耐心。
只要能等到她,多久都值得。
客廳裏,年糕趴在地毯上,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像是在想念剛剛離開的淘淘。程宇走過去,揉了揉它的腦袋:“別等了,它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就像他和她一樣。
他相信,總有一天,林晚星會心甘情願地走進這個家,成爲這裏的女主人。
這個念頭,